﹝松隆子與淺野忠信﹞

日本「無賴派」（又稱「頹廢派」、「破滅型」）作家太宰治（本名「津島修治」，1909-1948），一生充滿傳奇色彩。津島家為青森縣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其父曾任眾議院、貴族院議員，並經營銀行及鐵路，太宰治出身貴族，家境富裕，許多作品都可以看到其貴族生活的描述。太宰治求學過程成績優異，對芥川龍之介、泉鏡花的文學作品十分欣賞，於中學時代即開始創作生涯。一九三○年入東大法文科，奉文學名家「井伏鳟二」為終身之師。他出身貴族，卻以無法融入大眾生活為恥，甚至於參與反壓榨的社會運動，終而沉迷在酒、煙、藥物、女人之中。

他先前已有因為無法獲得心靈安寧而自殺數次的紀錄，後雖在井伏鳟二作媒下結婚，生兒育女，有一段穩定的生活與創作期，但他還是不改冶遊之習，有了外遇，還生下孩子。在開始創作《斜陽》之時，他認識了女讀者「山崎富榮」。一九四八年，其〈如是我聞〉震驚文壇，並著手撰寫〈人間失格〉，未久，隨著肺結核病的惡化，又因苦於找不到生命的出口，竟與愛人山崎富榮於同年六月十三日 深夜，在東京都三鷹市「玉川上水」連袂投水自盡，結束其燦爛、傳奇、多感而淒美的一生。

在短暫的三十九年生命中，太宰治寫作二十年，出版了三十餘本長短篇小說和隨筆，對自己和日本社會的陳腐、虛偽和罪惡，不厭其煩地挖掘、呈現、質疑、批判。然由其作品與生平比對印證，不難發現，小說中的無賴作家往往就是太宰治本人的化身，而太宰治百歲冥誕紀念大片《維榮之妻》亦可作如是觀。

電影《維榮之妻》，根岸吉太郎導演，淺野忠信、松隆子、廣末涼子、妻夫木聰、堤真一等主演。敘事架構以太宰治短篇小說〈維榮之妻〉為主軸，再加入〈人間失格〉、〈櫻桃〉等篇的片段，可視為太宰治文學之精華集粹。

小說中，無賴詩人大谷（淺野忠信飾），阮囊羞澀，卻有女人緣，膽敢花天酒地，賒欠酒錢不說，還偷小飲食店的錢，簡直窩囊透了。電影的詩人丈夫同樣不顧家，我行我素，全然不將外遇當一回事，妻子佐知（松隆子飾）只能默默忍受；後來佐知在小飲食店打工，因難得回家的丈夫到小店接她下班，她為此私心覺得幸福，丈夫卻澆她冷水，說：「女人，沒有什麼幸福不幸福的。」然後，抱怨著生為男人之苦。

因拜讀過原著，是以觀賞電影時，不免會相互對照比較一番。電影中，最大幅度的改編，在於詩人丈夫戴綠帽的一段。按原著，妻子佐知在一個雨夜之後，遭送她回家的年輕客人（也是崇拜作家丈夫的工人讀者）輕易佔有了身體，這無疑是對大男人主義的丈夫之一大譏諷。改編後，這位崇拜作家丈夫的工人岡田（妻夫木聰飾）之愛慕佐知，為大谷所悉，大谷在跟蹤之舉曝光後，竟邀岡田一同喝酒，於深夜回到大谷家睡覺，岡田的慌張失措與大谷的隨意任性，讓觀眾為之大笑。隔天早晨，大谷聽見岡田對佐知愛的告白，乃黯然離家，找酒館的老相好秋子（廣末涼子飾）一起吞藥自殺，被救活後，大谷以殺人未遂罪名被警方拘禁，佐知接獲通知，隨即拜託如今已為律師的舊情人（堤真一飾）幫助丈夫獲釋。因佐知一貧如洗，只好以身體抵債，在丈夫追問下，出軌的佐知答以「做了不能說的事」。大谷聞之十分痛苦卻又無能，便離開妻子，佐知很快追上來，大谷一邊吃著老闆娘原本要送給孩子吃的櫻桃，一邊覺得自己差勁極了，這時不識死亡滋味的佐知牽起大谷的右手，大意說：即使為「不是人的人」，也可以就這樣活下去吧！如此，暗喻著飄浮無依的蒲公英（丈夫大谷）與人見人愛的甜美櫻桃（妻子佐知），總算在那陰暗的時代有了存活下去的養分，讓觀眾心生感傷與同情。以上顯然取材自〈人間失格〉與〈櫻桃〉，再添加「舊情人」的情節而成。

平心而論，如依原著，由清純的妻夫木聰所飾演的年輕工人，狠心佔有佐知的身體，實在很難具有說服力；改編後，讓舊情人律師擔任這個讓大谷戴綠帽的角色，似乎較為合理，也讓劇情更具張力，但看了總讓人心情沉重。

文學名著改編的電影，別具韻味。《維榮之妻》的主要演員，大抵各盡其分，淺野忠信將無賴詩人的頹廢，表現得十分傳神；松隆子也把百般無奈卻又不得不堅強面對生活的妻子演活了；妻夫木聰飾演愛慕作家之妻的年輕工人，猶覺稚嫩；與詩人大谷一起自殺的酒館老闆娘廣末涼子，演出稍覺刻板；飾演佐知舊情人的堤真一，刻劃內心陰影，令人印象深刻。而經營小飲食店的夫婦，演出自然，充分發揮綠葉襯托紅花的效果。此外，導演根岸吉太郎中規中矩，佐知讓小飲食店的氣氛整個熱絡起來，其場面調度掌握得相當生動有趣；片尾，佐知去事務所會見律師，特地擦上美國製豔麗的口紅，離開時，佐知以手背抹去口紅，將嶄新的整支口紅棄置於路邊，象徵對「舊情」的斷然告別，這一幕值得再三回味，在在顯示導演深厚的功力。

無賴的丈夫，無奈的妻子，《維榮之妻》跟太宰治原著一樣，點出人生的無奈與矛盾，散發墮落、頹廢、厭世的氣氛，這般的現實世界多麼令人窒悶而無所遁逃！就主題意涵而言，《維榮之妻》整體色調過於灰黯，未能使人的精神向上提升，難免有美中不足之感。※

【註】：「維榮」指十五世紀法國詩人「法蘭索瓦‧維榮」，一生放浪形骸、命運多舛，是充滿悲劇性與話題性的文學天才。

﹝攝於東京都三鷹市禪林寺「太宰治」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