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星期成日遊手好閒,無所事事,主要是讓自己緊綳的身心,可以稍微得到調劑。昨天外子轉述司機告訴他的話,又讓我的思緒開始波動。
司機說我們一位鄰居告訴他,他知道我們在某個省的客戶是誰。這位從事玻璃器皿進口的鄰居說,這名客戶很賊,付錢很不乾脆,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一筆錢收回來。而且,這名客戶還對他說,當初我們的錢,也是打了六折才收回來,言下之意,頗有佔了我們便宜,沾沾得意的意思。
司機告訴外子,是要我們小心一點的意思。
我問外子,他怎麽回答的,外子說,他保持沉默,不置可否。
這就對了。
這是我們第二次聼到對這名客戶不好的評價。
第一次是首都有一位我們從來沒有聼過的大盤商,打電話給我們自我介紹,要外子前往與其見面。會面時,他主動提到這名客戶,把我們公司給他,他賣不完的貨,切貨給這名大盤。所謂的切貨,就是論斤計兩,以非常低的價格,把貨底一次買斷。
這位大盤商告訴外子,這名客戶原有四個兄弟都是從事我們的行業,現在老二已經改行做房地產,他們的採購量,沒有我們想像的大;同時,他們家,除了老二,老大就已經很難纏,其他那兩個更是很渾蛋的。
聼這位大盤這樣講,我們先是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但繼而想想,真的是這樣嗎?
我們是和老大,老三先交易,最後由老二出面把這筆生意了結掉。
第一次交易,這位老大就下了兩萬元美金左右的訂單,讓我和外子半信半疑。發貨之後,我們請一位我們經常叫車的司機開車,一路跟在貨車的左右。下午三點鐘就到達了他指定的地方,他卻一直借故沒有出現,等外子親自打手機給他,他才出現,帶我們到他住家和住家前面的倉庫。這時候已經下午五點了,我們想大約六點就可以結完帳,打道回府。沒有想到,到了晚上十二點,我們還在他家裏,為了付款條件談不攏。他們先是每一箱都稱重量,找小地方扣數量,等數量講定了,開始又殺價錢。殺了半天,終于把價格也算好了,他們就什麽也不說了,要我們吃飯。
吃飯的時候,老大開始在我們面前吃很多的葯,神情越來越古怪,盯著半空發呆。老三一直檢查我們的發票,不知道他還可以挑出什麽問題。
我問外子,他們什麽時候開支票。外子問老大,老大回答,什麽支票?
外子說,我們貨款的支票。
老大說,可以,現在就開,票期半年。
外子說,我們當初講好的,是現金價格,怎麽現在全變了?
老大說,我沒有這麽多錢給你。
外子說,那麼你方便拿多少貨就拿多少貨,其他的我們可以帶回去。
老大說,貨已經進了我的家門,沒有拿回去的道理。
外子說,好,那麽,你給我一半現金,一半支票。支票也可以分幾次開,給我方便,也給你方便。
老大拿起計算機算了算,說,我如果全給你現金,你可以再給我一點折扣嗎?
被重新點燃希望的外子,又給了他一點折扣。
接下來,他又開始古怪起來,什麽話也不說兩眼發直望著眼前,由旁邊的老三有一搭沒一搭的陪外子說話。
礙於禮貌,我們安靜的吃這頓不好下嚥的飯。
突然,他對老三說,走,我們去工作。說罷,兩個人就走出餐廳,到前面的倉庫整理貨物。
餐廳内,只剩下我和外子。我很不解的問外子,他們現在在工作,什麽時候給我們錢?難不成,我們還要留下來過夜?外面下雪,冷得要死,陪我們來的司機還等在外面呢。我說,我們走吧,要把事情講清楚。
我們走到倉庫門口,外子問他什麽時候方便結帳,老大說,他明天一早會先匯一筆錢給我們,其他的六個月後再付。說完,沒等我們反應,還加上一句,如果不行,我們可以把貨帶走。
外子氣得一直跟他講道理,我呢,要外子住口,對老大說:對不起,第一次做生意,我們一定把你的意思搞錯了。我們明早就來拉貨,希望不會打攪到你。
他一聼我這麽講,就說,第一次見面我就和你老公說得很清楚,我的付款條件是六個月,你老公怎麽忘了呢?
外子氣得跳腳,要和他辯,我用手按住外子的手臂,要他安靜,然後對老大說,一切錯都在我們,對不起,打攪了。我們都在業界,往後做生意的機會很多,相信以後我們一定不會再搞錯你的意思。
出門後,告訴司機我們要找旅館過夜,他先回去。
在旅館的房間内,我安慰外子,明天我們叫輛貨車,從這個市的中盤商開始,沿途往家裏的方向叫賣回去,就算賣不到兩萬元美金,一萬五,一萬也行。
天知道,那時候我們多麽需要現金啊。
那時候我們接的訂單,每兩個星期可以賺兩萬元美金,;爲了交貨及時,我們國外的配件都下了訂單,整個資金流,物流都在掌握中,想到利潤這麽高,真的巴不得每天工作二十四個小時。未料,陰溝裏翻船,因爲工廠進原材料失誤,百分之三十的材料過薄,產成品品質不好,我們的第一個,也是那時唯一的一個客戶拿了貨不給我們錢,還要索賠,我們當然不敢再發貨,工廠生産也不是,不生産也不是。
工廠停產,客戶拒付貨款還要索賠,國外的配件要費錢付運費付關稅,工廠的員工過年要發薪水,獎金,福利費,印度技術工人回國的機票等各項開銷,新的原材料採購等等,而我們沒有足夠的現金。
我和外子數度大吵大鬧後,決定開始為銷貨走天涯。
這就是爲什麽我們很需要收到貨款的原因。
而心理更大的壓力,是工廠内那些資金不菲而沒有人要的庫存品,原材料,配件。
如果不是這些實際的經濟壓力還有精神壓力,收到六個月的期票,也是可以接受的,畢竟,我們的利潤可以提供客戶時間,在市場鋪貨。
所以當有人說老大這家人的不是時,我不全部同意。做生意都是要砍砍殺殺,何況我們才剛入這個市場,客人對我們的信任度,忠誠度都要從零開始。
在旅館裏一夜無言。第二天,天空繼續下著小雪,而我出門時還嫌天氣熱,一件牛仔外套,一雙涼鞋就上車了,這下好了,冷得直打哆嗦。
我們按了門鈴,跟老大說我們可以把貨戴回去嗎?
他有點生氣的告訴我,“你現在人已經在這裡了,就應該把事情處理掉。”
我聼得懂他話中有話 -- 他要再殺些價,就把這事了結。但是,我不相信他的魄力。
前一晚我在他家,和他妻子,孩子們聊天,知道他們是很樸實,努力工作的人。老大在德國工作時因口角和人起衝突,雙方最後動刀,被關到監獄,精神上受了刺激,有些異樣,於是他的兒子從六嵗便跟在老大身邊做事,除了照顧爸爸,主要也是考慮到萬一老大有個三長兩短,兒子可以接棒。這麽考慮周到的家庭,怎麽可能會是渾蛋?
老大昨晚一直下定不了決定,最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數量太多,一個是付款期。他們是地區性的中盤商,一向習慣和大盤少量多樣的買貨,付款期都是六個月,我們和他推銷貨品的時候,給他現金價,中間的價差,讓他動了心,一下子下了過多的數量。我們的產品種類有限,不到他營業產品的幾十分之一,這又不符他們少量多樣的採購模式。而這兩個原因還存在,我不認爲他會下定決心買貨。
我告訴他,我現在來,就是要處理事情的。請他告訴我,在那裏可以找到人搬貨及租車。
他告訴我們地方,我向他道謝,請他囘屋内等我們。
一個小時後,我們租了一部貨車,找了三個人來搬貨。搬到一半的時候,老二來了。我們昨天就看到他 – 他過來幫他哥哥搬貨。他這個人,一看就像個生意人,而且還是老闆級的,意思是有主見,能判斷事情的。我看到他很高興,因爲可以和他講得通道理。後來證明我的看法沒有錯,到他家做客時,得知他本身是化工研究所畢業,太太是小學老師,一雙兒女也非常有教養。
老二告訴外子,他不希望我們把貨拿走,可不可以打八折現金買走。外子眼睛閃呀閃,高興的高訴我,我說,不行,繼續搬貨。老二走到一旁,打手機給他老哥,說我們不答應,報告完畢,又回到外子身邊講話。他對外子表示,他現在出面把事情解決,但希望能賺到利潤,外子當然表示,價格是最好的了,不能再低了等等,等等。過了十多分鐘,他的手機響了,老大問他情況如何,他說我還是不答應。
他不知道,這十多分鐘,我的腦袋有多麽高速的運轉。
這批貨,我們報價兩萬兩千元,被老大殺到兩萬元。現在,他要美金現金一萬六千元買斷。
這批貨,我們沒有買主。沿途賣,能賣到多少錢?能全部收現金嗎?
這批貨,裏面有近六千元是特別薄的材料製作的產品,我們根本沒有通路,還被原來的客戶索賠。而送樣品給老大時候,老大卻表示,只要價格低廉,他絕對可以賣出去。
乾脆這樣想,這個六千元的產品等於送給他,其他的產品,我們賺的利潤也很多。反過來說,不給老二一個面子,他們兩兄弟也下不了臺。
我決定後,對老二說:我決定賣給你了。這次都是我們不好,才給你及你哥哥造成這麽大的困擾,我希望下回我們可以讓你們滿意。
之後,我們把搬好的貨,開到老二家的倉庫。我也和他太太好好聊天,和他們全家一起吃午餐。離開他們家的時候,外子的口袋裏裝滿了現金。
幾個月過去了。
我們曾打電話去問候他,他也說銷售得可以,不過,那批有問題的貨,他終究還是要回頭找首都的大盤商解決。依據外子跟大盤打交道的經驗,六千元的貨,最多只能切到二千元。大盤再以兩千三百的價格批貨,最終用戶可以用兩千六百左右買到正常價格應該是九千元的產品。
當大盤這樣批評他們家兄弟時,我才不完全同意。大盤真正的意思是,同樣的價格,只能賣給大盤,不要讓中盤知道價差。
這幾個月,我們一直在為生存奮鬥。
我們的產品有限,一大部分和本地的工廠雷同,缺少競爭力;一大部分的產品,因爲那批有問題的貨的緣故,問題更大 -- 因爲大家都要抛貨,價格都一直降,降到市場沒有行情,沒有人敢進貨。說句貼切的話 – 我們拿石頭砸自己的腳,路都走不下去了。
怎麽辦?只有加快開發新產品,把新產品鋪到市場。
前兩個星期,把庫存清得清潔溜溜,新產品的訂單也很順利,我整個人才得以呼吸,活過來,也才會賴在家裏休息,不上班,有這種美國時間打電腦。
昨天聼到有人講老大他們這家人,還是透過好幾手遙遠傳來的話,我只有覺得,老大他們不是這種人,愛嚼舌的讓他們去嚼舌個夠,姑奶奶我這兩年好不容易才偷得半日閑,何必浪費時間在有心人身上。
這個有心人,正是我們的鄰居。他曾經要買我們的產品,我們以產能以滿婉拒他,沒有幾天,他帶他的一位客人來我們工廠,而這位客是地區性的中盤商,想直接進我們的產品。我們的鄰居是暗指,最好能透過鄰居做生意,否則會有收款的問題。
工作工作,我的腦筋又開始動了,兩年來唯一的浮生半日閑,被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