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那年暑假，與幾位同學在西門町看完電影後，臨時起意決定去看看聞名遐爾的萬華華西街。當我們沿街走去，好奇的東張西望時，一位倚在娼寮門口，大概三十左右的婦人，看見我們幾位，突然用閩南語朝著我們大聲斥責道：「你們這些讀書囝仔，跑來這裏幹什麼？」她這一喊，路人都往我們這邊看過來。年青臉薄，當下心中大慌，雖不致落荒而逃，卻也是臉紅耳斥，低著頭，快步離去。等出了華西街，大家都笑罵是戴眼鏡的同學，讓人一眼認出學生身份，壞了大家生平頭遭的花街之行。當時，大家都沒有想過會不會再重遊此地，我自然不會料到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更加體會不到那位婦人話中的意含與心情。

大學時，有回與同學去拜訪高中國文老師，正好老師在堂廊前乘涼，嫌屋子裏悶熱，老師要我們稍待，準備進屋搬椅子出來。有位同學不願勞累老師，忙說不用，說我們坐在階梯上就可以，說著將隨身拿在手上的報紙，一邊分給其他同學，一邊舖在階梯上，就要一屁股坐下去。只見老師一個箭步過來，一把扯住同學的手臂，說道：「報紙不能坐！」同學們目瞪口呆，老師才解釋中國文化傳統對文字的尊重，並說了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的典故。那時，頗覺赧顏，想起自己常將報紙塞到受雨淋濕的鞋子裏 ...

研究所畢業後，有次聽到外系學弟妹說準備補習，要參加研究所考試，開始還以為是英文或第二外國語，知道是要補習專業科目後，十分詫異與不解。當時自己對研究所的理解是，有志於學術研究的人才會進研究所。這補習與學術研究實在是相差甚遠，且極為矛盾的：學術研究是志趣與才性的發揮，如何能夠補習呢？

２０００年政黨輪替前，有所謂國民黨的御用學者，也有所謂的清流學者。那時善惡分明，黑白清楚，大學者講話或者大學教授連署的事情都是義正辭嚴的清議，都是人心之所向，大眾矚目的焦點。阿扁執政８年，逐漸了然，教授學者也不過就是教授學者罷了。

年青時，讀文天祥的「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胸懷澎湃，意態張揚。這自是年青氣盛，不知人心艱難，卻也是高中老師誤導了我。年紀漸長，才知「報紙不能坐！」這句話不是輕易道得，也不是輕易行得。

這陣子每看不慣人事，總會想起當年華西街那位風塵女子，她當時的表情、她憤怒的聲音：「你們這些讀書囝仔，跑來這裏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