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花開,不許撒嬌·江湖系列(17)/天馬行空
阿武是溫州人,生下來就這名,准确說,是名中的一個字,那里人就這樣叫,他父母這么叫,左鄰右舍這么叫,長大了,還是這么叫。
阿珍,一個地方,一個叫法。
八十年代初,結婚了,生了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儿,小的儿子。
不久,一起出國,探親來的,就留下了,叫走黑,可能是英文Going Dark來的,反正這邊的華僑都這么叫。
走黑就是說你沒有身份了,簽證過期了,可是,你不肯离開,總想做點什么。 當然,這樣做點什么很不容易的。
阿武和阿珍沒有別的好做,就去老鄉那里打工。
中餐館的工很不好打。
雖然荷蘭法律明确規定,不能超過多少工作日,工作時,不能低于法定最低工資等等,可你一旦走黑,這些都不管用。
雖然是兩個孩子的父母了,兩個卻是不大懂事的年輕人。
不懂事,掙錢懂,做工懂,吃苦懂。
白天做工,晚上睡餐館,做愛,回憶過去,想念孩子,水龍頭下面相互幫忙洗澡。。。
這是一段黑色的日子。
几年后,荷蘭換了政府,工党上來了,說:走黑的夠為難了,大赦好了。
這對夫妻赶上了。 走明了。
兩件事他們在緊鑼密鼓,計划著。
第一,把打工的這家餐館拿下來,存的一點,借的一點,貸的一點;
第二,把留在溫州的孩子們接出來,團聚吧。
這里有個順序,第一成了,第二就好辦。
只是,這個第一,又花了他們几年工夫,終于無債一身輕。
等到執行第二的時候,大的都快十歲了。
阿珍把兩個孩子摟在怀里,夢囈地說:媽再不离開你們,永遠不离開。
阿武是條漢子,長得三分日本人,留著小胡子,可是精瘦和精神的人,不大流露感情的,見了這個,眼睛也紅了。
阿珍是個美人,亭亭玉立的,那淚補給阿武還綽綽有余呢。
做老板了,可是工打的比工人還厲害,不過一分一文都是自己的,開心呢。
孩子也爭气,大的彈得一手好鋼琴,小的朦朦朧朧的,還只知道撒嬌。
不久他們買了一個好房子,前后都有花園,前面的還挖出來做了池塘,養了很多紅魚,后院种了些果樹,不是濃蔭遮蓋,也有果子了。
阿珍閒來就指著果子樹,對女儿說:好好彈鋼琴,花听話,開的好,果子結的大呢;對儿子說:明年花開的時候,你可不許撒嬌了,啊?
女儿听話,果真彈的認真,還拿了一個市辦的演奏獎;
儿子說:那明年的花就不要開了。
這年冬天,餐館是好生意的季節,只是這個阿珍,感覺不對,可是放不下餐館,不忍心看見阿武一個人操勞,一直不肯說。
等到她終于說了,被阿武‘綁架’去醫院,大夫一看,跟他們直直說:還有4到5個月了。
4個月過去了,阿珍一直等阿武,這一天怎么那么長,就是過不完。
儿子告訴她,阿武一天就沒有在餐館。
很晚的時候,阿武回來了,阿珍一看,就知道不對:從來是甜言蜜語的阿武,今天默默無語,眼光掃來掃去,像做賊一樣。
花盡力气,阿珍問東問西,阿武就是一語不發。
第二天還是這樣,第三天依然這樣。
阿珍納悶了,讓女儿做一回錦衣衛,騎自行車跟著,如實匯報。
女儿說,父親跟一些人在一塊草地上忙忙碌碌的,說不清楚干什么。
第N天,阿珍忍不住了,偷偷讓護衛人員推到那片草地,終于明白了一切。
那是墓地,一塊墓碑也做好了,很精致的,上面還鑲上阿珍的照片,那么風姿卓卓;再往下看,是兩個人的結婚照,一樣的精致,一樣的栩栩如生;
只是這墓地,跟所有旁邊的不同,不是標准的,法定的一人一塊,而是兩塊那么大,所以四周還有做出的花圃,栽的白色菊花,一年一季,自我開放。
回到家,再讓女儿翻箱倒柜,找到阿武跟市政府交涉,申請,拒絕,再申請,再拒絕,最后終于以一個聲淚俱下的申請,讓市政府破了先例,批准了這塊墓地的文件。
原來申請說:這不是一個人兩塊墓地,是我老婆的和將來我自己的。。。
真的沒有熬過第5個月,阿珍走了。
阿武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偶爾也會出來跟我們打打牌,唱唱歌,雖然還不到四十,一听到誰幫他介紹女人的事,總是皺著眉頭,不理人的。
女儿知道鋼琴怎么彈,果子也會怎么結實。
那后院的花還是開了,儿子知道不許撒嬌了,也不能撒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