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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16 06:53:31瀏覽63|回應1|推薦2 | |
.2015-01-25 03:02:54 聯合報 葉國居
客家話中,有一個既感性又美麗的辭彙,臨暗仔,它指的是「黃昏」。仔,是尾音虛詞。
我喜歡把「臨」,當作一個動詞看待,想像黃昏會移動,緩緩的向黑暗逐漸靠攏。然而,「臨暗仔」總該有一條臨界線,像是疾風知勁草、歲寒見後凋、路遙知馬力一樣。過了彼線就是暗夜。
界線之前,是騷動的黃昏。倦鳥歸巢,麻雀吱吱喳喳不休。母雞打鳴,公雞踮起腳尖狂奔。鴨聲呷呷,從溪畔左搖右擺爬上岸。豬,聽到擔,咚,起床吃晚飯。豬吃飽,小孩必須洗好澡。
界線之後,小孩子不能吹口哨。不能大聲言語。不能跳出阿婆的眼眶。太多的禁忌,讓小孩子對黑夜產生畏懼。感覺有什麼爛泥巴或者是壞勾當,都可能假藉夜色佯裝,然後冷不防的降臨。
有一年冬天,我們家臨近下屋有一個比我大兩屆的學長,黃昏過後,仍然沒有回家。我和他念同一所小學,放學後他卻晚了我兩個鐘頭還沒回到家。他的母親步履惶而茫然,登門向我打探他的下落。就在此時,如墨的夜色大規模降落,我看著她沿著溪岸小徑,向竹林方向走去的身影,微亮的手電筒,一丁點兒又一丁點的被墨夜噬去。
沒人再見過他們母子,也沒留下任何的草灰蛇線足供追尋。
此疆爾界,自此我絕不在暗夜到上屋下家串門。每個夜色濃稠的夜晚,從三合院的正廳遠望,房子疏落的客家庄,每一盞燈火都被夜色拉得遙遠。我猜想,在那個年代,燈火與燈火之間,有可能是河與河交會的深潭,聽說一個季節會抓一個孩子飽肚。燈火與燈火之間,有可能是竹林與芒草交頭接耳,無形正虎視眈眈,誰來晚餐?
阿婆常說,騎車太快,追不到,不保佑;人跑太遠,看不到,無法掌握。正因為如此,記憶的夜晚,我們兄弟團團圍在一個燈下,反而感覺出夜色,有溫暖與濃度,厚而踏實。
為人父後,我更能領略客家人「臨暗仔」的心情。我希望自己的一雙兒女,天黑就不要在外頭流連。即便此刻我就住在車水馬龍的台中城,入夜後燈火通明,我還是要求他們在我煮好晚餐前,能早早歸巢沐身,再圍桌食夜。
於是我知道,臨暗仔,瀕臨黑夜的那條界線,早已感性的刻畫在每個父母的心中,是隨著黑暗到來冥想的楚河漢界。如果你已跨河越界,遠了,晚了,記得早早回家。
臨暗仔過後,無關天色,父母掛念的心情,都是黑咕隆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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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