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年中秋月圓人團圓的時候

當今年秋月圓人團圓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那位林克孝口中稱為Yen的女人，卻在月圓時分不再能享受與摯愛夫君團聚、闔家團圓的幸福；也說不定，Yen還會在心中怨懟那一直以來始終飄忽於南澳夢幻山中沙韻之路上的「少女」阿飄沙韻，是她，「綿密地構成一個個陷阱，把我吸進這個夢幻寫實的經驗。一開始，就停不住了…」（林克孝《找路》）。

我不認識因登山意外墜崖身故的台新金控董事長林克孝，即使透過媒體報導知悉，大家心目中的林克孝是一位深情、富愛心、愛家庭、護家人、努力事業、富羅曼蒂克性格的才情兼備者，但我卻要嚴竣地問：「林克孝，在親朋好友追思集會中，你看見了年事已高的老父哽咽難以自持的心痛畫面嗎？你看見ㄍㄧㄥ坐在現場被你硬是加頂『黑冠寡婦』名銜的愛妻嗎？你看清楚了她在墨鏡後紅腫眼眶和隱於雙瞳中今後必須擔負起上對翁婆、下對幼子等重責大任的驚恐嗎？……林克孝，你若有靈，不該裝聾作啞，你有責任回答這些問題。」

    因為這個社會痛失英才的消息，我周遭的朋友都把它當作集會時的話談話內容，大家從不同角度議論紛紛。

「我覺得林克孝太不該，對於高齡健在的雙親而言，只有徹骨銘心的痛。高齡老人如何能承受得住？他能算是孝順的兒子嗎？」

    「他身為公司最高領導階層，難道他不清楚公司裏有那麼多員工和家屬的生計問題都必須仰仗他的領導以穩定和發展公司業務？」

    「不是說他以前對罹癌的未婚妻不離不棄嗎？但對現在的太太就可以自行決定提早離去？難道他是心不甘情不願結這個婚的？那為什麼要讓這麼年輕、只享受四年幸福婚姻生活的妻子，從此被剝奪快樂幸福的權利？」

    「重要的是他們那兩個幼不經事的孩子。天啦！一個四歲，一個才兩歲。這麼小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爸爸，從今以後也只能望著照片叫『爸爸』。就這樣決定了他們成長的命運，是多麼不公平呀！」

    「沒錯，在小孩成長的過程中缺少了父親的角色，孩子的身心和人格長成是絕對會有影響的。」

……

……

    一位因自己老公與林克孝是十多年相當熟識的朋友H，獨排眾議，為林克孝辯解：

「他真的很孝順父母，也是一個愛妻子、疼兒女、顧家庭的新好男人。他不會因公繁忙將家人撇在一邊不管，就像他的大女兒三歲生日當天，他中午在上海還有與客戶的飯局，但說什麼晚上也拎著給女兒的生日禮物，從上海趕回台北為女兒慶生。他很癡情，很多年前，他的第一位交往多年的女友罹癌，他不離不棄，履行承諾的婚約，在病褟前照顧未婚妻無微不至，那份真情值讓人感動，一直到未婚妻離世。之後，他本來不打算結婚了，但以前公司的祕書願意犧牲假日陪他一起登山，這份真情感動了林克孝，兩人四年前結婚，如今有兩個孩子。林克孝是一個多情、細心、浪漫的男人，他對朋友都很關心，凡事追求品味，講求羅曼蒂克。登山是他最喜歡做的事。他平日的工作非常忙碌，所以假日總喜歡去爬山，藉登山來紓解、釋放繃緊的精神狀態。……」

話未道盡，就有人迫不急待地嗆聲。

「妳說他負責任，他對得起他的妻子嗎？他們結婚才四年耶。」

「對呀，他結婚後有什麼權利和資格在假日獨自一個人去爬山、去逍遙，獨留太太在家中帶孩子？他也應該在假日陪妻兒，帶孩子出去走走玩玩吧。」

「的確，他是應該在假日帶孩子出去玩，而不是自己跟朋友出去玩。儘管他要去登山，也應該為家庭、家人好好地保護自己，做好安全措施上的萬全準備，並且讓自己快樂、平安地回家。」

「結了婚，任何人都不再屬於他自己，凡事不該只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作打算，更該把自己和與自己有直接關係的人納入，一同作整體的考量和盤算才對。否則，就要等孩子長大能夠獨立後，才能夠參與一些有挑戰性的活動。至少，應負的責任相對減少了一些。」

「是嘛，如今他的兩個孩子都還這麼小，未來的路子還長著哩，他有什麼權利卸下這責任，讓太太獨扛？」

H抓住機會馬上接話。

「林克孝的父母還健在，他們不會不管自己的媳婦和孫子們。」

立刻又有人嗆聲回應：

「這是什麼話？父母把你養大，你還把自己對兒女應盡的責任再交到父母手中？再說，林克孝的爸媽年紀應該不小了吧？這把年齡的人還落不得清閒自在，那真的太不該了。」

……

……

    老實說，這是一個無解、但可以討論的議題。每個具有獨立思維的發言人都可以談出他／她側重的點或面向，再多的唇槍舌彈，或許也永遠沒有交集。就像在人世間呼嘯而過卅四個年頭、生前也同樣具有浪漫性格的徐志摩，即使他在轟天一團火的情狀下離世已數十載寒暑，他的愛情人生觀迄今依然是讓大家卯足勁品頭論足的話題。

徐志摩在原配張幼儀一到英國即拉著她買了一套洋裝穿上並去照相館拍照留影.

    徐志摩在得知張幼儀與他相聚並安頓於英國沙士頓後懷孕第二胎的消息，立刻要求妻子打胎，同時提出離婚；未成，即憤而離去，不知去向。待張幼儀生下二兒子彼得（徐德生）時，好長一段時間杳無音訊的徐志摩赫然出現，來找她簽離婚協議。張幼儀簽完字，徐志摩便跟著她去醫院看了小彼得。徐志摩當時之所以這麼做，是由於他愛慕的林徽因已從歐洲返國，他急著想把握住回國追求林徽因的機會。一直到徐志摩再度抵達德國柏林，剛滿三歲的小彼得卻在一週前死於腹膜炎。望著小彼得的遺像和骨灰曇，這位不負責任的父親居然寫出了一篇悼念兒子的文章〈我的彼得〉，書發心中感情。

    「……我既是你的父親，彼得，比方說，為什麼我不能在你的生前，日子雖短，給你應得的慈愛，為什麼要到這時候，你已經去了不在回來，我才覺著骨肉的關連？……你生前我不知欣喜，你在時我不知愛惜，你去時也不能過份動我的情感。我自分不是無情，不是寡恩，為什麼我對自身的血肉，反是這般不近情的冷漠？彼得，我問為什麼，這問的後身便是無限的隱痛；我不能怨，我不能恨，更無從悔，我只是悵惘，我只能問！明知是自苦的揶揄，但我只能忍受。……」

徐志摩嗨張幼儀逝於異鄉的二兒子徐德生（彼得）

    同樣地，林克孝也常為文書發他心裏的所思所感。

    「像爬山前的短暫分別，我出門去登一座沒爬過的山了！」

    「我有時也會獨自上山，也很快發現在任何再安全的地方不小心摔一跤，都可能讓自己陷在別人想找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我也會揣摩如果陷入這種困境，我會怎麼想。

    我會非常想念家人，我會在山上大聲喊我愛他們。我會希望大家能堅強地原諒我的疏忽。

    我希望大家能把有限的生命與相聚無限延長到想像中的一生。

    我對山的浪漫想像使我走上這條路，希望大家在怪罪我之餘，也能因為這個浪漫本質而用另一個角度欣賞我的莽撞。不過，如果怪我可以使大家能消一些氣，我也會很甜蜜的接受。…」

    文字是活顯個人心情思維的精靈；文字組合猶似大磨磐的攪和，能重新打造迷人的東西，緊扣人心底的情思情愫。我雖然深受徐志摩悼兒文的感動，也被林克孝在登山中假想的困難時會想念家人並大聲喊出「我愛你們」而心酸，但是，我要問的是：「這，又如何？當你最親近的人焦急痛苦地面對現實環境中的困難和種種突發狀況時，你們永遠是缺席的一員！」就像張幼儀晚年口述完成的書《小腳和西服》中所寫的，簽好離婚協議後，徐志摩跟著她去醫院看了小彼得，「把臉貼在窗玻璃上，看得神魂顛倒」、「他始終沒問我要怎麼養他，他要怎麼活下去」。

徐志摩同母親、原配張幼儀、長子徐積鍇合照。徐積鍇後來由祖父母和母親扶養長大。

    其實，若非生病不治，張幼儀以單親母親的身份是有能力養活小彼得的。因為後來她靠著自己的努力，自立自強地尋找自我，創造了自己新生活的運命，成了財經界的女強人，為自己賺了相當多的錢，不僅為自己置產蓋屋，還為已成乾爹乾媽的前公婆建蓋房屋，更在前夫徐志摩與妻陸小曼生活困窘、捉襟見肘時伸手奧援。同樣地，我也深信林克孝的賢妻Yen絕對有能力扶養大兩個幼小的孩子，在最差的狀況下，至少還有相當具經濟力的爺爺奶奶當後盾，以為強有力可以依恃的靠山，一些現實環境中的疑難雜症自當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這樣就能解套徐志摩和林克孝對妻兒、家庭，特別是身為父親對稚子應負的責任嗎？

徐志摩原配張幼儀離婚後奮發努力取得財經學位，並於暮年口述完成一本書《小腳與西服》。

    張幼儀在整個人生當中，對於婚姻生活的不幸，深受母親禮教訓誨的她，似乎了無聲息，也從未發出怨懟聲音，她始終待徐家兩老似親生父母，對前夫徐志摩也不存報復之心。儘管如此，從她的書中仍然可以讀出，她至死都無法原諒徐志摩的不負責任；她語帶不屑地說：文人就是這個德性；她更在徐志摩死後，針對陸小曼拒絕認領遺體的作為，而質疑陸小曼對徐志摩的愛：愛代表善盡責任、履行義務。

    也因此，我還是要疾言厲色地對林克孝說：儘管你在失足摔落山谷的那一霎那，你會非常想念家人，你會在山上大聲喊「我愛你們」，你會希望大家能堅強地原諒你的疏忽；你希望大家能把有限的生命與相聚無限延長到想像中的一生；你希忘大家在怪罪你之餘，也能因為這個浪漫本質－－你對山的浪漫想像使你走上這條路－－而用另一個角度欣賞你的莽撞，但在人生漫漫長路上，你的幻夢人生和羅曼蒂克德性，只是為自己脫罪、卸責的說辭，永遠無法解套你對兒女未能善盡的父親責任。

（以上照片全下載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