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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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09/10 18:03:31瀏覽906｜回應0｜推薦10 | |
已經可以看見月嬌阿姨家外那道紅色鐵皮圍牆了。如果不是認得那道圍牆，我會順著大路繼續往下走。即使已經走過很多遍，我還是常常沒注意看而走過頭。轉進去的那條路很小，不注意看就會錯過。有一次峰哥載我來，就因為我顧著講話，錯過這個路口，於是倒車倒了好長一段才轉進去。這條路其中一側就是阿姨的田，好大好大一塊，沿著田走到底只有兩戶或三戶人家，隔壁鄰居家先到，再往下才是阿姨家。阿姨家外面種了一大叢竹子，竹子長得很高，覆蔭著下面的房舍，讓阿姨家變得更加隱蔽。每次都好像穿過層層屏障來到世外桃源一樣。
「阿姨！敖早！我來啊喔！」踏進鐵皮圍牆，我都是先對著偌大的庭院講這句話，不久就會看到其中一扇門打開。或者是廚房的門，或者是客廳的門，阿姨已經在裡面忙碌許久了。如果阿姨在廚房，她通常會指著一堆剛從菜園採回來的菜，讓我下午帶回去。有一次剛好碰到阿姨的女兒女婿要回來，整個廚房地板堆滿了各種青菜，堆到沒有路可以走，場面真是壯觀。阿姨說她的女兒女婿固定每隔兩週都會回來拿菜，因為他們覺得外面賣的有噴藥，不如自己種的好。我吃阿姨的菜是覺得味道通常比較苦，可是也比較鮮，真的跟外面賣的不一樣。
阿姨如果在客廳，通常是廚房的事情忙完了，在客廳準備等我來。本來我是一直在趕路的，不過一進阿姨家門，卻突然變得悠閒下來。不知道是否早晨的陽光和空氣特別清新美好，讓人不自覺把時間給忘了。阿姨總是不急不徐的開始跟我講最近發生的事，比如他們社區的新聞、鄰居或親戚的新聞等。大概過了半小時——或者有時將近一小時——才開始讓我拿出地墊和工具準備編草。當然，如果我剛好把作品拿在手上，她會先看我的作品。不過看一看她也只是品評一番，然後接著講他們的新聞，一樣又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始編。鄉下人的生活步調真的跟都市很不一樣。都市裡經常一個行程趕過下一個行程，在鄉下則是順著感覺過日子。
如果感覺陽光美好，就多待在陽光裡一陣子，直到滿足了才回到屋簷裡。如果有客人來，就先跟客人分享最近的生活情況，直到分享得差不多了，才開始談正事。沒有哪一件事必須立刻趕著去做的。特別是一些比較複雜的工作，阿姨都不會急著去做，而是先做其他無關的事情，讓心裡的想法慢慢沉澱、醞釀，直到覺得差不多了才去做。這樣反而更容易把事情做好。按照阿姨年輕時上班工作的經歷，還有看她編草迅速敏捷的本領，我本來以為她應該會非常講究效率，所有事情都以最快速度完成的。但跟阿姨相處久了才發現並非如此。效率是都市人在講究的，一旦回到鄉下，就要拋開效率，順應自然環境的變化、順應內心真實的感受來調整步伐。
阿姨提到她的近況，說她最近參加了一場甄選，然後就到學校去教藺草了。玉燕阿嬤也有選上，也跟著去教。我問是什麼學校？她說是東明國小和日南國中的藺草社團，都在附近。我聽了眼睛亮起來，上次去向日葵農場時，安妮姐教我跟幸福里這邊的學校申請成立社團，讓阿姨去教。但我評估自己無法做這個工作，所以也未曾跟阿姨提起。沒想到才過不了多久，阿姨和阿嬤就真的去學校社團授課了。這是巧合嗎？還是安妮姐有來這裡走動呢？或許她聯絡了幸福里社區的理事長，理事長才有辦法做這件事。總之，阿姨現在可是很忙碌的，不但繼續打太鼓，還要去社團上課，日子過得充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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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接近端午節了，我帶了粽子當午餐。我猜阿姨一定有包粽子，不需要我送。果真，阿姨說她最近才去親戚家包了上百粒粽子，但因為是葷的，就沒有留給我。
我繼續做小包包的收邊。阿姨的老二從外面進來，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又到外面去了。阿姨的老二是跟她住的，繼承母親年輕時的職志，也是在工地做工。平常週六工地都還要上工，所以我之前一直沒有見過他，這次是剛好碰上工地轉移休假，才跟他見到面。不過阿姨並沒有像先前把我介紹給她二女兒認識那樣介紹我，而是專心的做收邊給我看，以至於我一直沒有跟他打招呼。
阿姨老二據說很孝順，每天下班回家會自己做飯、洗碗，也會幫忙種菜。有一次阿姨的弟弟種了一大片筊白筍，但懶得收，阿姨老二下班回家後，晚上戴著頭燈摸黑去收筊白筍，收到午夜才收完，再交給阿姨拿去賣。現在很少年輕人願意這樣了，連住鄉下都不願意，何況半夜去做農活。
接近中午的時候玉燕阿嬤過來，平常她都是這個時候過來幫我們煮午餐。阿姨說以前他們沒有去社區的時候，阿嬤幾乎每天都過來煮午餐，她們兩個人就一起吃。後來社區有提供午餐，她們白天就一起去社區參加活動，中午就在那裡吃。阿嬤真是古道熱腸，完完全全體現鄉下人純樸善良的真性情。我來這裡學藺草，其實她沒有必要管我，但她就是會過來特別煮給我們吃。從她家過來走路還有一段距離，所以她是騎電動機車，來的時候還會帶一些小蕃茄什麼的，都是自己種的。而她每次來都是先坐在小凳子上看我編一會兒，也沒講什麼話，然後就去廚房了。阿嬤的牙齒已經幾乎掉光，吃東西其實不太方便，講起話來也是咕咕噥噥的，我真是聽不太懂她講話，所以我也很少主動跟她講話。不過她還是很喜歡跟我們待在一起，即使許多時候她根本不吃東西也不說話，但她就是會靜靜聽我們講。
阿姨跟阿嬤說我有帶粽子，不用煮午餐。於是阿嬤又騎車回家拿了一些菜過來，專門拿給阿姨吃。阿嬤邀我有空去她家坐一坐，然後就先離開了。阿姨老二從外面進來，說要幫我買便當。阿姨跟他說不用，我自己有帶。阿姨的孫女也回來了，她是躲避球校隊的，週六早上都還去練球。中午我們就圍著客廳的小桌子吃起來。阿姨說她的孫子孫女平常都不喜歡吃家裡的，每次煮好他們都不吃，都是騎腳踏車到外面SEVEN買零食，或吃薯條。可是今天阿姨老二買便當回來，我看小妹妹吃得很開心啊！所以我想小孩子並不是真的挑食，而是他們要人陪。他們可能覺得跟阿嬤吃飯沒意思，但跟爸爸吃飯有意思，所以爸爸在家的時候他們就待在家裡吃飯。
阿姨老二看起來是很開朗很陽光的人。可能因為在工地做工的關係，皮膚黝黑、體格健壯，有點像原住民。講話頗幽默，很懂得逗他女兒開心，也懂得發現生活中的小趣味。比如他看到我吃素，於是他就自我解嘲說他是肉食動物，必須要吃肉才行，然後他才開動。雖然只是一句話，卻把初次見面的陌生感打消掉。從這些小細節裡，我感覺鄉下人的思考方式很直觀，能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問題。他要表現對客人的尊重，並不用什麼很拘謹的方式，講一些恭維的話什麼的，而是用一個簡單的詞直接陳述他自己，其實就足夠了。
反倒是我太拘謹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常常因為思考太過複雜，以至於反應的速度很慢，反應的方式也很不自然。用一般的話來說，就是很內向、很古意的意思。幸好阿姨就在旁邊，不至於太尷尬。簡短的午餐，卻充滿十足的興味。就在他們用心款待下，讓我逐漸融入他們的生活裡。我終於開始想一件事，是否有一天我會真的搬來鄉下，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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