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為 敦煌的女兒-樊詩錦 提到「敦煌」兩個字,腦中浮現的是古代的「飛天」,以及廣闊的沙漠,多年來從書上讀到這裡千百年前就有著豐富的佛教活動,這句「豐富的佛教活動」一直吸引著我,去年秋天,廣東千佛塔寺的明慧法師與我談起,他的俗家侄子準備在敦煌重建「白馬塔寺」,從此敦煌對我而言,不但有了根的感覺,還有一股動力。「敦煌之夢」也由那裡開始築起。
我的夢終於要成實現了
這天我從北京搭機飛往敦煌。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航程,班機抵達敦煌,下得飛機,乾爽涼風迎面來迎,風有些大,但非常清爽。領完行李,外面有個青年舉牌來迎,正準備開口道謝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抬頭一看,竟是來自紐約的李培德!他是何大一博士辦公室的主要成員之一,異地相見,自是十分驚喜,不但他來了,連敦煌研究院的程亮也來了。
敦煌機場距敦煌市區約十公里,一望無垠的沙漠,不管從那個方向望去,沙漠都與天銜接在一起,彷彿走到沙漠盡頭,伸手就能摸到天!公路是直的,奔馳其間,讓人覺得人類實在渺小!沙漠人見我這鄉巴佬,不時驚呼禮讚廣漠的天地,甩了一句話來:「你們看沙漠,就像我們看大海一樣!」這句話形容得好,同樣是山是地是水,不同的是海水會動,山則綠林覆地,滿目蒼翠,予人無限生機,而沙漠卻是靜靜地,穩重地貼在地面,有一種「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的蒼涼,而蒼涼中卻帶有祥和穩重、寧靜厚實和灑脫自在之感。
敦煌不大,一般遊客只花兩天時間已足,而我準備在此停留四天,為此來接我的穆總說:「妳有的是大把時間,這樣我們就不用跟著遊客趕場,看敦煌時間要充裕,這樣才能像品茶一樣,品出好味道來!」
據當地人說:「敦煌的名字很響,但能正確說出正確位置的不多!」
敦煌位於甘肅省河西走廊的西部,北面是戈壁沙漠,南面與祈連山為鄰,敦煌被稱為古絲綢之路的咽喉之地。平均年降雨量39.9毫米,而年均蒸發量2,468毫米,是降雨量的60倍,屬乾旱區。
敦煌的女兒-樊詩錦
翌日一早,李培德依約來接我去十里外的莫高窟尋寶。車上他說:「參觀莫高窟之前,妳要先認識一個人,她是個了不起的中國女性,雖然貴為研究院院長,管理好幾百個員工,但很有原則、沒架子,她致力於研究和保護敦煌文物,不但發表了很多學術論文,積極參與國際交流,還培養了一批專業人士,她的故事非常感人,妳來敦煌若沒見到她,那~妳就白來啦!」
正因為李培德的推薦,未參觀石窟,他和程亮就先帶我去樊院長辦公室,拜訪這位有「敦煌女兒」美譽的樊詩錦院長。也許都是女性,也許我的宗教信仰,也許工作之故,也許…,總之,不知何故,樊院長與我一見如故,她說:「我雖然不是出家人,也不是佛教信徒,但是,我跟出家人跟佛教徒一樣,我很認真地保護石窟裡的每一尊佛像、每一幅壁畫,四十幾年來我一直捨不得離開!」
我望著眼前這位個子不高,頂著一頭銀髮,清瘦的臉頰,澄澈的眼神,還未開口說話,就予人一股祥和與世無爭的感覺,及至與她談話,彷彿置身於另一個國土,通身清涼。李培德告訴我,她是杭州人,畢業於北大考古系。
想想四十幾年前,以她的學歷、經歷和條件,她可以留在北京或上海工作,而她為何捨去大都市,跑來這沒電也沒公路,到敦煌購物得靠驢子或駱駝代步,入夜沒電得靠煤油燈照明的沙漠生活,一頭栽進這「鳥不下蛋,烏龜不上岸」的地方,而且一待就是四十幾年,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四十年?她卻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一生最寶貴的年華全奉獻給了敦煌!
到底是什麼力量,讓她甘心情願地在莫高窟待一輩子?
時光拉回四十幾年前的1963年。
1962年,樊院長當時是北大考古系四年級的學生,在老師帶領下,她來到敦煌實習,翌年畢業她到敦煌文物研究所工作,被分到考古組。
回憶當時的情況,樊院長說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沒有衛生設備,1967年樊院長和被分到武漢大學的男友結婚,同時開始了他們的分居生活。
那時,敦煌文物研究所的職工只有48人,大部分都住在離莫高窟不到50米的院史陳列館。樊院長的第一個孩子就在這裡出生的,孩子出生一個禮拜,還沒有衣服穿,她只好用身上的棉襖給孩子包上。
一直在武漢等著樊院長的丈夫,收到兒子出生的電報後,把早已準備好的衣物從武漢挑到了敦煌。她說:「我先生連雞蛋到小孩衣服都挑來。我心很酸,這個孩子太可憐了,我也太差了,連衣服都不會做」。
孩子還沒滿月,丈夫假期到了,不得不離開敦煌。她白天上班,孩子沒人帶,被送到農村老家。直到文革結束,她一家依然分散在各地,大兒子和丈夫在武漢,小兒子在農村老家,她一個人在敦煌。白天工作忙忙碌碌,只要一閒下來,她就會想念遠方的孩子。
文革結束,工作調動的事可以解決的時候,她對敦煌越來越有感情,也逐漸理解為什麼老一代的人,會在這裡一直待下去。她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莫高窟了。
1986年,已經在武漢大學工作了23年的丈夫,在學校創辦了考古專業,對學校也有相當的感情。為了妻子,這一年,他調到敦煌研究院,她48歲,在結婚20年之後,他們一家終於在敦煌團聚了。本來是想要離開的人,不僅自己沒離開,還把先生拉過來扎了根,也許這就是敦煌的魅力吧。
大學畢業到現在,樊院長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46年。她喜歡晚上到這裡走走,因為白天嘈雜喧囂,夜間的莫高窟,顯得格外寂靜。人在寂靜、靜寞的時候,才有完整的自我,才能探索人生,觀賞萬物,也許「藝術就是一種寂寞的奉獻」,莫高窟有一種魅力,一個極大的吸引力吸引著你。讓人願意留下,並且是死心塌地地留下,留下是一種責任、一種使命,保護不好文物,真是千古罪人啊!
敦煌研究院的前身為敦煌藝術研究所,成立於1944年,以保護和研究莫高窟佛像、壁畫為主;六十年代對石窟進行了全面的加固;八十年代開始,莫高窟進入了現代科學保護時期。敦煌石窟文物保護研究陳列中心是中國唯一的石窟文物保護研究陳列機構。
與樊院長談了近兩個小時,她說:「走,帶妳出去認識環境!」
隨著院長步履,我們進入宿舍區。一株株高聳入雲的白楊樹,彷彿精緻抖擻的衛士,分列道路兩旁,宿舍區裡典雅磚房,一排排地鋪陳開來,院子裡綠意盎然,不知名的爬藤,恣意地從園裡探出頭來,迎風而舞。這在沙漠裡,實在難以想像還有這種景緻!驀然,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飄進耳鼓,咦,這沙漠裡那來的水聲!而且還這麼響亮,循聲望去,「哇,這水從那裡來的?這麼豐沛!」清澈無比的水,一路流過白楊樹下,水流之處淡紫色的花,成片成片地盛開著,若非遠方偶現光禿禿的石山,真難叫人相信沙漠中竟有這麼美的地方!
院長說:「過去我們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現在時代不同了,若想吸引年青人來這裡工作,就得改善他們的居住環境,唯有這樣,才能留住好的人才。」
穿過宿舍區,過了橋就是莫高窟了,憑橋遠望,橋下乾涸河床不見水影,橋的一邊迎著我們的是,兩排枝葉繁茂的白楊樹,院長說:「白楊樹耐旱,適合沙漠生長!」可不是,那濃密茂盛的綠葉,露出白色枝椏,看上去彷彿是尊千手觀音,這一發現,院長說:「經妳這一說,倒有幾分像!」綠林背後就是莫高窟了,而另一邊則是研究院及陳列館,遠方光禿禿的山上,是三危山。
莫高窟(Mogao Caves)是中國、也是世界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佛教藝術寶庫。1987年12月,世界遺產委員會以莫高窟地處絲綢之路的一個戰略要點。它不僅是東西方貿易的中轉站,同時也是宗教、文化和知識的交彙處,因此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午後程亮陪我去參觀「敦煌研究院史陳列館」,樸雅小巧的院落裡,有于右任先生的墨寶──
敦煌文物散全球,畫塑精奇美並收。
同拂殘龕同讚賞,莫高窟下作中秋。
斯氏伯氏去多時,東窟西窟亦可悲,
敦煌學已名天下,中國學人知不知?
我問:「于右任和研究院有什麼關係?」
程亮說:「1941年,于右任先生擔任國民政府監察院院長時,從重慶到這裡考察,國畫大師張大千先生也在這裡臨摩壁畫,他們談起千年寶藏不斷受到外人竊搶,石窟內珍貴的藝術品得不到妥善的維護,于先生回去後便向政界及學界大聲疾呼,建議政府設置保護單位。」
接著程亮說:「“莫高窟”這三個字也是于先生題的。」
我們在院史陳列館裡轉來轉去的,到了一間小巧的泥屋前,程亮告訴我,這間是研究院首任院長常書鴻住過的房子,常先生早年公費留學法國,專攻古典油畫創作,其作品曾多次在法國榮獲金質獎,並被巴黎現代美術館、蓬皮杜藝術中心、里昂市美術館收藏。40年代,一位喝過洋墨水的傑出藝術家,願意投身到這種生活條件樣樣不足的環境中工作,進到常先生住過的小屋,看到那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傢俱,想著常先生為了研究與保護敦煌藝術,數十年留在這裡,難怪敦煌人會封他是「敦煌藝術的守護神」。我雖沒見過常先生,但他這股精神已深深的震撼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