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到醫院照顧身體違和的親人時，醫院給我一張「陪病卡」，我才知道在醫院體系，照顧患者的人叫「陪病者」，而且疫情期間住院的患者和陪病者都需通過快篩，確定陰性之後才能前往醫院。

望著這張「陪客證」，腦海浮現了許多過往畫面。

初嘗陪病滋味

我的陪病印象，最早可追溯到民國五十年代初期（1960年代），當年我才十來歲，母親因病到台中的澄清醫院住院治療，父親請假前往照護。

有一天父親要我搭車去台中，去醫院換他回來上班，並交待到了台中下車之後不要亂跑，在公路局車站等他，他會來接我。

鄉間成長的小孩，父母雖曾帶我去台中一日遊，但還未單獨出遠門，心裡難免有些忐忑不安。當年並無交通工具可從水里直達台中，我得先從車埕搭火車到水里，再從水里搭公路巴士往南投，下車後還得轉車到台中，轉了幾趟車之後終於到了台中終點站。下車後，在站內看了許久都未見父親身影，站外倒有三輪車成群，我問了其中一輛：「老阿伯，您可以戴我去澄清醫院嗎？」老人望了望說：「可以，上車！」

上了阿伯的三輪車，心想阿伯回答這麼干脆俐落，他會不會把我送去「神精醫院」？越想越怕，就再一字一字的陳述：「老阿伯，我是要去“澄清醫院”，不是去“神精醫院”哦。」阿伯回頭望了我一眼回答：「哇災，哇災啦～免歡佬（免擔心）～！」上車我默默記著三輪車走過的路名，不久阿伯說到啦。

下車後見父親正跨上腳踏車要來接我，看到我出現在他眼前自是又驚又喜的，此後我接替父親留在醫院照顧母親。

當年的病房是一間長長的大統間，應該就是目前人們理解的「方艙醫院」的格式，病床一張接一張的排下去。白天照顧母親，晚間睡覺前，我必把白天所用過的物品逐一收妥，用布包妥，放在頭部，躺在窄板床上想著：若發生火災或災難出現時，我應該那隻牽著母親，那一隻手拎著包包，從白天看清的方向下樓逃出現場。

事後想想，當年自己才十二～三歲，竟有這種思惟，我應該高興自己這種未雨綢繆之思，或太早熟，想太多了～！

成年之後的陪病

母親去世前兩個星期，因腹痛而送去醫院掛急診，這一去不得了！經醫生檢查後，說是小腸與大腸匯流附近有個潰爛點，若不趕快處理，將造成腹膜炎，進而危及生命安全！

醫師商量後決定當晚動手術。醫師說，這是個小手術，大約三個小時可以完成。送母親進手術室後，想想這塊自己出生成長茁壯的土地，照說應是十分熟稔，但當時我只知道醫院的名，其他的所知有限，如今危難現前我只能靜下心來，坐在手術外持大悲咒，祈求觀世音菩薩護佑。

當晚六點進手術室，到九點多仍未見母親出來，等待的時間總是焦慮的，尤其是等候手術中的親人，心情更是煎熬！我只能冷靜以待，繼續持咒誦經為母祈福。

時間一分一秒的溜逝，最後主刀醫師出來告知術後情況時，我望著腕上的手錶，正是2018年元月一日的零時48分，從那年開始，年年都坐在電視機前看跨年的人再也不敢再看跨年節目了。

母親術後在加護病房觀察七天，之後轉到普通病房，從轉進普通病房開始，由外勞和我兩人共同照顧，我把大弟從家裡搬來的躺椅放在母親病床前，日夜守護，時而與母十指相扣，帶著母親稱念觀音聖號，撫著母親的手，想著這雙手無私的為我們付出，而今母病而為人女者竟無力分擔母親一絲一縷之苦！

夜晚，我把躺椅的腳朝母親的頭擺著，與母對面而臥，這樣母親稍有動靜，我便能在第一時間伸手協助。大部份時間母親都在閉目養神，有幾次半夜驚醒，見母親已兩眼望著我！那一刻，內心有如利刃剮割！想著母親不知望了我多久？母護子女，怕吵醒愛女，她寧可忍痛與不便，等待女兒發現再說～！這，就是天下所有母親對待子女的共同心思啊～！

疫情中的陪病者

事隔多年，因親人身體違和，我再次赴院照顧，於此才知道現今醫療體系稱照顧患者的名字叫—陪病者。

在醫院一個星期，親睹病房生活，早年病人大部份是家中的長者，如今病人不一定是年長者，而是家中經濟的支撐者！其中有好多位是科技新貴，年紀輕輕尚未成婚，卻因長期工作壓力，或工時太長，導致身心俱疲，而生出種種疾病！有的因飲食時間不定而致腸胃不適；有的因長期坐著導致神經或生癮疾，更甚者竟有三十歲不到就開始洗腎！這些眉清目秀的少年人，已經躺在床上了還跟照顧的母親要筆電～！

身心疲憊，憂心至極，大有寧願代子受苦的母親，站在病床旁不知如何是好？憂心忡忡的，只能退出病房，站在門外垂淚！看著一個又一個無助的神情，最初我以為病房內躺著的是她家中的長者，不意前往關心後，才知她們是來照顧兒子的～！

我以自身的經驗安慰著年輕的母親（依對方描述，她的年齡應該不到六十），要她們不要太擔心，兒子身體既然已成事實住院動手術了，再擔心也無濟其事，如今只能好好照顧兒子的身體；若有宗教信仰的，再以自身的信仰或為子禱告或為子誦經持咒回向，同時也要照顧好自己。接著我以自身的體驗分享對方：

我說我年青時也是工作工作的！是個典型的工作狂！成天與電腦為伍，熬夜趕稿看稿，趕期刊出版，遇到單位辦大活動時，事先的策劃，活動進行中各組工作與人員調度，心裡的壓力等等。遇到家人要陪我出去運動時，我也以工作未完而守在電腦前，直到身體出了問題，躺在病床上被推進手術時，才深刻體悟到健康的重要，若無健康的身體就是願再怎麼大都無法實現！因此妳兒子經過這次住院手術治療之後，這整個過程必給他留下深刻的體悟，出院後必會因此而改變作息，改變他的人生觀。

年輕媽媽聽後現出一絲笑容說：希望如此，看經過這次之後會不會改變了。

躺在病床上的患者除年齡下降外，昨天同病房收治了一個由急診室轉來的病患。

我聽護士與患者對答，患者說：「若無法醫治，不如讓我死死去！妳們知道嗎？我被化療後疾病纒身！喉嚨潰爛得無法吞食！這種生活，真的生不如死！妳們都不知道，妳們沒辦法體會的啦～！」

護士知道患者因白血球異常增生由急診轉來，需要特別照顧，就細心提供各種應特別注意事項，包括不能與其他病患共用浴廁、碗筷，所有食物都得特別消毒…我們會替你訂特別餐，這些措施都是保護你不被感染細菌。

聽起來十分危險，患者自稱一身是病，但說話時中氣十足，護士離開病房之後，他開始打電話，交待家人帶什麼什麼東西來，連家裡煮水的大水壺也要一併帶來；另外交待友人替他買柑橘，說橘子對他的喉嚨有益。好不容易等他講完電話之後，病房所有人鬆了一口氣，從我們搬進這間病房以來，大家默契十足，說話都輕聲細語的，一連安靜了五天，沒想到遇到這號人物，心想終可安靜片刻時，他的手機聲音揚起，這次是播放早年的西洋歌曲，弦律雖美但連續一兩個小時的喧擾轟炸之後，無人有心欣賞～

不久，一股惡臭的糞便味，從那位白血球患者方向瀰漫開來，一陣陣的，揮之不去，令人聞之作噁！至此，有人向護理站反映，只見白衣天使一臉歉意而至，手腳俐落的把糞桶和尿壺拎出病房外去處理，接著換去患者沾上糞便的衣褲和床單～！其後緊急把這名患者換到單獨的房間隔離治療。

在我認知裡，護士是替患者打針發藥，清傷口換藥，安慰患者的心靈，但從未想到護士遇到難纒的患者時，這群白衣天使得耐著性子和顏悅色的向患者解釋，即便知道對方不可理諭，也要笑臉以對，還得為患者處理人們避而遠之的糞便！化為母親般的照護著患者～！這種精神，這種職業操守，這等犠牲奉獻的容顏令人肅然起敬！

後記：

疫情期間，每位患者限一位陪病者，同時拒絕任何探病者，如此一來，住院區安靜許多，患者不但能獲得安靜的環境，充分休養縮短康復時間；也增加了患者與陪病者的安全。早年醫院未設限，只要想探訪患者，人人皆可到病房探病，人多管理困難，導致不肖人士利用此弱點，進入病房行偷竊之舉。站在患者立場，當然希望患病時期越少人打擾越好；站在患者家屬或友人立場，則希望放寬能去醫院探望，立場雖有不同，但以保護患者安全仍是首要的。

願人人都健健康康的食百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