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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04/10 02:49:00瀏覽307｜回應2｜推薦1 | |
| 朋友的好友亞伯特從斯德哥爾摩來紐約辦事。在朋友家中和他見過幾次面﹐五短身材﹐和體型不成比例的大腦袋﹐以及頂上稀疏的頭髮﹐怎麼看就是怪異。亞伯特的祖籍是阿根廷﹐在巴黎渡過大半生﹐最後落藉瑞典。他來紐約的目的是賣畫。 亞伯特可不會畫畫﹐穿著打扮毫無藝術眼光﹐配色更讓人頭痛。他﹐是藝術掮客。 我在藝文傳播界工作一輩子﹐對中間人最不欣賞。窮畫家好不容易嘔心瀝血完成一幅畫﹐掮客卻拿走六成的賣價。赤裸裸的剝削﹐讓我把他們歸類於吸血鬼的同儕。 亞伯特的英文口音沉重﹐加上我對他先入為主的偏見﹐幾次見面都沉默以對。 上個星期朋友史都華打電話來說這星期三是亞伯特的生日﹐他們打算一起吃晚飯慶祝﹐希望我能參加。朋友知道我不欣賞亞伯特﹐一直找機會想讓我去認識真正的他。朋友堅持亞伯特是個很有深度的人﹐藝術掮客是他賺錢的工具而已。朋友的理論是既然亞伯特是他的好友至交﹐兩人喜好興趣相投﹐如果我不討厭朋友﹐應該也不會討厭亞伯特。 對朋友的歪理不知如何辯解﹐我答應和他們一起去吃飯。問他還有哪些人會來﹐朋友說亞伯特已邀請一對夫妻檔﹐詳情不清楚。亞伯特喜歡意大利菜﹐既然我好吃如命﹐餐廳就讓我選。 問清楚亞伯特要買單﹐就老實不客氣的挑一家米其林兩顆星的意大利海鮮餐廳﹐位於中央公園對面哥倫布圓環附近的Marea﹐菜式精緻但價格昂貴﹐要替那些可憐的窮畫家們吃回一些本。 星期三晚上七點﹐我準時到達﹐史都華和亞伯特已經坐在吧台前。這家餐廳沒有特別的衣著要求﹐但由於價位高﹐顧客們都以上班時的打扮為主。還未坐定﹐就詢問亞伯特的朋友怎麼還沒來。 「摩里斯不能來﹐但他的太太艾德琳會來。他們夫妻倆是我二十多年的好友。」亞伯特說。 好吧﹗四個人比較好落座。正打算找領檯帶位﹐玻璃門推開走進一個穿著輕便的西裔高挑美女﹐精緻勻稱的五官﹐讓我忍不住多看她幾眼。沒想到她徑自往我們這個方向走來。 「嗨﹗亞伯特。嗨﹐史都華。」她揮著手﹐「對不起﹐我遲到了。」 她注意到我在旁邊﹐熱情的伸出手﹕「妳一定是史都華和亞伯特的朋友﹐我聽他們提到妳好幾次﹐真高興今天終於見到妳本人。」 看著她誠摯的表情﹐我不禁心虛﹐不知道他們兩個男生怎麼說我。一定把我形容成母老虎。 領檯把我們帶到靠窗的位子﹐可以望見小小的庭院和人行道上匆忙來去的路人。下班人潮已經散去﹐但五十九街的車水馬龍仍然不見舒緩的跡象。中央公園前的排班馬車也不見蹤影﹐該是天氣太冷﹐馬匹和車伕早早回家休息。 Marea的海鮮以精緻創意著名。看著菜單﹐我不知道該點什麼。海膽不敢碰﹐對生魚片沒興趣﹐牛骨髓一直提醒著我狂牛病的盛行﹐魚子醬太腥﹐生蠔從小吃怕了… 心裡有點後悔選這家餐廳。幾次來都是吃午餐﹐套餐式的選項不必花腦筋。來這吃晚餐可是第一遭。沒想到亞伯特和史都華戴上老花眼鏡驚喜的唸著他們喜歡的食材並嘖嘖讚嘆。 「妳真有眼光﹐難怪這家餐廳能拿到米其林兩顆星的評價。從沒想到海鮮可以這麼搭配著吃。我真不知道該點什麼﹐每樣菜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亞伯特興奮的說。 史都華和愛德琳猛點頭﹐只有我面無表情裝著專心看菜單。 「這樣好了﹐我們點不同的東西﹐然後大家分著吃。反正菜單上也建議大家分食。」愛德琳說。 這時覺得不發難不行﹐否則整晚得餓肚子﹐「對不起﹐我對生的海鮮沒太大興趣﹐所以還沒嚐過這裡的生食。」我委婉的說。 史都華對我笑著說﹕「我也不吃生海鮮。菜單有很多其他海產可以挑選﹐生的魚和蚌殼就讓他們吃囉﹗」他用下巴指著亞伯特和愛德琳。 亞伯特是壽星﹐所以抬頭菜由他點。幸好他還有良心﹐生熟食各半。擺盤精美充滿廚師創意與巧思的魚子醬﹐生魚片﹐生蠔﹐烤章魚﹐蟹肉餅﹐燻茄子﹐鵝肝醬… 擺了一桌。看來吃完抬頭菜肚子也快飽了。壽星祖籍是阿根廷﹐所以他特別要求阿根廷出產的白酒﹐但服務生皺眉了﹐酒單裡只有法國意大利和美國酒。愛德琳瞪亞伯特一眼﹐拿過酒單就點了一瓶法國白酒。我是不喝酒的﹐就以薑汁汽水代替酒祝他生日快樂﹐沒想到搞怪的亞伯特說他迷信水杯不能和酒杯互碰﹐否則會帶來厄運。火大他那麼挑剔﹐老實不客氣的告訴他不能祝他生日快樂了﹐這是他的損失。 趁著還未上主菜﹐史都華問他賣畫的進展﹐亞伯特手中有三幅單價百萬美金以上的名畫。 一提到畫亞伯特的精神就來了。抱怨買主的挑剔﹐畫親自看過一次還要再帶朋友來看﹐加上專業鑒賞師﹐讓亞伯特跑儲藏室好幾趟。原來這種名畫必需放在專門的儲藏間﹐溫度濕度控制妥當﹐加上保全警衛設備﹐比大都會博物館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因此必需採預約制﹐不是想去就能去。 好奇亞伯特賣什麼畫﹐我要求看畫作的照片。他拿出iPad﹐打開螢幕遞給我﹐一幅喬治華盛頓的畫像呈現在眼前。不必問畫家是誰﹐看著精緻的畫工和栩栩如生的細部﹐這必定出自名家之手。一問賣價﹐驚得差點打翻水杯﹐三百萬美金﹗普通的富豪不一定會花這麼多錢買一幅畫。問他買主是誰﹐亞伯特不肯透露﹐只說是某基金會想買來收藏展示。 要求再看其他兩幅畫﹐一幅是畢加索的抽象畫﹐一幅是風景畫。對畢加索晚期的畫作興趣不大﹐但這幅風景畫讓人驚嘆不止﹐採光構圖筆觸絲絲入扣﹐簡直有神助似的。不想再問價錢﹐反正這種天文數字和自己無關﹐還是問他畫從哪裡來比較有趣。 「這些賣家都是私人收藏家。這幾幅畫已經在家族中流傳了幾代﹐經濟不景氣讓他們想出脫名畫來變現吧﹗」亞伯特解釋﹐「世界經濟走下坡﹐想賣名畫的人反而多起來。但只要是好的畫就不怕沒人買。」 傳家寶被後代子孫拿來變賣的新聞總讓人感嘆。但一幅精美的名畫﹐與其放在自己客廳裡累積灰塵﹐還不如放在美術館裡讓平民百姓一起觀賞切磋。 「對了﹐亞伯特﹐我先生正在處理一幅蘇庭的畫﹐這幅畫的擁有者想賣﹐你有沒有興趣幫他找買家﹖」愛德琳忽然問。 細問之下﹐才知道愛德琳的先生是研究蘇庭(Chaim Soutine)的畫的專家﹐他專門幫人鑒賞修補蘇庭的畫作。 去巴黎幾趟﹐我愛上蘇庭的畫﹐豐富的想像力和色彩以及結構﹐讓他成為表現主義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畫﹐不似抽象派那麼難理解﹐也不似寫實派那麼拘謹規律。他的畫﹐可以讓我凝視好久好久。 沒想到亞伯特和史都華也非常喜歡蘇庭的畫作﹐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起來了。原來亞伯特和愛德琳的先生﹐就是因為蘇庭的畫而結識。 對於畫作的欣賞與喜愛﹐每個人的觀點不同。我一向對某些抽象畫與多數現代畫敬而遠之﹐尤其是現代藝術﹐總覺得有些國王的新衣的感覺。只有經過苦學礪煉後融會貫通產生自己的風格創意的畫風﹐才會引起我的共鳴。 亞伯特分析蘇庭的承傳以及他對同時期畫家的風格影響﹐精闢入裡的見解和知識讓我瞠目結舌。一直以為亞伯特是剝削藝術家且充滿銅臭味的掮客﹐沒想到支撐他與買主賣家討價還價錙珠必較的後盾是他對每個畫家的畫風以及歷史背景的透徹了解。 史都華看我對亞伯特的眼光從冷漠到專注聆聽﹐他微笑的拍著我的肩頭﹐「我以前也從事過藝術掮客的工作﹐不同的是我只當它是副業﹐主業還是買賣古董。碰到亞伯特﹐我發現自己對歐洲畫的知識不夠精闢入裡﹐必須學的東西太多了。」 沒想到史都華也做過藝術掮客﹐他從來沒告訴過我這段歷史。史都華對中國日本西藏和印度的古董和藝術作品的知識已讓我對他佩服不已… 仔細詢問亞伯特如何知道畫作的真假。他笑著說﹐每一幅畫都有它的承傳。這是一份正式的文件﹐上面記載哪個機關團體或個人曾經擁有這幅畫作。沒有這份資料就賣不出好價錢。現今許多博物館﹐都積極建立他們收藏品的承傳文件…說著說著﹐他忽然從公事包裡拿出一份目錄﹐精美的彩色銅版印刷﹐是世界最大拍賣公司佳士得(Christie's)今年在紐約拍賣會的目錄。 拿著那本厚重的目錄﹐我慢慢的翻閱﹐這個拍賣會是以東方文物為主。史都華湊過來說他從來沒看到過那麼精彩東方文物的收集。這次拍賣會將吸引許多人參觀競標。 中文系畢業前﹐我的幾個暑假都在故宮博物館裡消磨時光﹐這本目錄的中國收藏品﹐讓我嘆為觀止﹐更惶論印度日本的古董。我興奮的雙手顫抖喘不過氣來。 「你們都會去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當然囉﹗這些拍賣品在競標前都會展示幾天﹐我們可以仔細的拿在手中端詳接觸﹐如果有好東西﹐也會競標。只不過佳士得的價錢起標都很高﹐中國大陸新興的買家把價錢都打亂了。」史都華皺著眉頭說。 「我可以跟你們去嗎﹖我不會防礙你們談生意。我只想去看這些古董藝術品。對了﹐你說我可以用手去拿著仔細觀賞﹖」我不可置信的問。 「當然﹐妳以為出價上百萬美金的買主肯“遠觀而不褻玩”嗎﹖」史都華拍著我的頭﹐「只怕妳太興奮把明朝的瓷器給砸了…不過﹐那也沒關係﹐所有拍賣品都有巨額保險。」 「我才不會去碰它的﹐只會拿個放大鏡仔細看它的紋路和色澤。這些古物怎麼禁得起我們的髒手去觸碰﹗」我狠狠的瞪史都華一眼。 「這樣好了﹐我們一起去參加開幕酒會﹐亞伯特已經看上幾件藝術品﹐他想藉著酒會和其他可能的買家探風聲。我先生的客戶也對幾件東西有興趣﹐我們都會去的。」愛德琳說。 研究蘇庭畫作的專家﹐歐洲名畫的掮客﹐亞洲古董商﹐和我這個中文系的好奇寶寶﹐要一起去佳士得的拍賣會﹐想想就覺得好笑。不是說藝術沒國界嗎﹖只要是美麗的東西﹐大家都會喜歡。 「你還賣過那些畫家的畫作﹖」我好奇的問著亞伯特。看來人真的不可貌相。 「多著呢﹗妳要不要看看﹖」說著他再拿出iPad﹐「我所經手的畫都拍照存檔。」 亞伯特打開照相本﹐一幅幅名畫的照片呈現在眼前。 「我的天呀﹗你賣過那麼多畫﹖」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如果這輩子真的賣了那麼多畫﹐我早就是千萬富翁了﹗很可惜﹐這只是我經手過的畫﹐大部份是別人做成買賣賺走佣金。我只是有機會賣這些畫﹐但沒能在期限裡達成交易。」亞伯特惋惜的說。 在我有限的知識裡覺得即使沒做成買賣﹐但親眼看到這些畫也很值得了。 「你的客戶是怎麼樣的人呀﹖不必告訴我名字﹐只要告訴我他們的來歷就行了。」我忍不住好奇再問他禁忌的話題。 「會買這些名畫的﹐除了私人收藏家以外﹐很多是博物館或基金會。這幾年經濟不景氣﹐博物館經費有限﹐就會要求基金會來標購這些名畫﹐標到以後再借給博物館來展示或索幸捐贈給博物館來抵稅。」史都華代替亞伯特回答。 「愛德琳﹐剛才妳提到摩里斯替客戶修復的蘇庭畫作﹐我很有興趣。有沒有照片可以先瞧瞧﹖我有幾個法國買主可以出好價錢…」亞伯特忽然轉頭和愛德琳談起生意。 看著這幾個藝術知識見解比我精闢﹐生意經也比我達練許多的朋友們﹐不禁莞然﹐也為自己對藝術掮客的偏見而慚愧。如果能在自己喜歡的行業裡兼顧賺錢與興趣﹐這是何等的幸運﹖史都華說他最不喜歡和買主賣家討價還價﹐但浸淫在這些古董中﹐撫摩著百年前工匠精湛的手藝和感應作品所醞釀的精氣與磁場﹐絕對可消除錙銖必較所帶來的怨氣。 「史都華﹐告訴我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佳士得。我知道地點﹐以前常經過那裡﹐很想進去瞧瞧但一直沒有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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