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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16 01:55:00瀏覽311|回應6|推薦1 | |
三十多年前的台灣﹐物資還沒有現在這麼豐盛。進口的化妝品只有蜜司佛陀和佳麗寶﹐資生堂的保養品大半是在台灣生產。洋煙洋酒是奢侈品﹐名牌更是從來沒聽過。那時的夏天沒有現在這麼炎熱﹐冬天也好像沒那麼冷。冷氣暖氣是有錢人家的設備﹐中等家庭只有電扇和電暖爐。 純羊毛的衣服只有在百貨公司裡才看得到﹐價錢高昂的讓人嘖舌。即使打折也非常有限。冬天來臨時﹐夜市地攤與服飾店的合成毛料成衣是一般家庭過冬的必備。雖然花色新穎剪裁時髦﹐但禦寒的功能卻不好﹐裡面必須加上內衫襯衣毛衣﹐才能有起碼的保暖功能。 小學一年級的冬天﹐爸媽到衡陽路的綢緞莊替我和弟弟各剪了一塊純羊毛衣料。我的是棗紅色﹐弟弟的是咖啡色。布料剛好夠做一件長及膝的冬衣。我並不很喜歡棗紅色﹐但是有新大衣穿還是很興奮。別的小孩只有太空衣和小棉襖﹐大衣是成人的專利。 第二年冬天再拿出來穿﹐衣袖嫌短了些﹐但勉強湊合。過了一個冬天﹐農曆春節後﹐胸前的釦子已經被繃掉好幾次﹐我索性把大衣敞開來穿﹐免得一直要在地上找鈕釦。 元宵節時強烈寒流來襲﹐出門都得打著哆嗦用一隻手拉緊大衣前襟。爸爸牽著我另一隻手﹐憐惜的看著﹐告訴我應該讓媽媽再替我做一件新大衣﹐這件大衣等冬天過完後就送給表妹。我知道衣料很貴﹐工錢也不便宜﹐就告訴爸爸我很喜歡這件大衣﹐捨不得把它送人。爸爸摸著我的頭﹐笑笑不語。 不記得當時要去哪裡﹐好像在中山堂前下了公車。走過冷風呼嘯的廣場﹐遠遠望見賣糖炒栗子的手推車﹐孤零零地縮在一角。一個退役老兵﹐戴著污黑的粗線手套﹐拿著大鏟子﹐不停的翻攪大鐵鍋裡的黑色沙石。寒冬裡﹐黝黑的面龐﹐卻滴著大顆汗珠﹐他不時用掛在脖子上泛黃的毛巾擦拭著額頭。爸爸拉著我過去﹐問我想不想嚐嚐看。我對陌生的食物一直都很有戒心﹐看著爸爸興奮的臉龐﹐不想掃他的興﹐知道他想吃﹐就答應嚐一口。老兵遞給我一個黃褐色薄紙袋﹐我用戴著毛線手套的冰冷雙手捧著﹐暖烘烘的熱流馬上從掌心竄進全身﹐讓我打了一個抖。望著一顆顆深褐色的栗子﹐不覺得那是食物﹐好像和一起攪拌的沙石一樣﹐是用來暖手的。 爸爸拿了一顆栗子﹐咬成兩半剝了殼放進我手中。小心謹慎的輕咬一口﹐我不太喜歡那種粉粉的感覺﹐栗子的特殊味道﹐也讓我不習慣。但戀著手中的暖意﹐我遲遲不肯放開那袋糖炒栗子。 爸爸對我笑笑﹐知道我不很喜歡栗子的味道﹐也不勉強﹐拿了三顆栗子﹐就自顧自的剝著吃。 我緊緊握住那紙袋的栗子﹐冷風仍然呼嘯著﹐但卻一點都不覺得冷了。爸爸要我把紙袋放毛衣胸前的口袋裡﹐這樣就不必扯著衣襟。手已經暖和﹐就照著爸爸的話做。果然﹐胸口一暖﹐全身都暖了。 每年冬天經過中山堂﹐都會看到那個退伍老兵炒栗子。雖然價格不便宜﹐但我和爸爸都會心照不宣的走過去買上一小包讓我暖手。回到家時﹐栗子已經冷了﹐爸爸把它們埋進炭爐裡烘著﹐不一會兒﹐就和剛出爐一樣暖和了。 大學畢業第二年到英國出差。秋末的倫敦路人已經是毛衣外套全部出籠。我從台灣帶著最厚的衣服﹐仍然無法抵擋深秋的寒意。想買件外套禦寒﹐把英鎊換算成台幣﹐嚇得馬上離開服飾店。抱著雙臂哆嗦著走在街頭﹐經過楚浮加廣場﹐竟然看到賣炒栗子的小販。我興奮的跑過去﹐連價錢都沒問就買一包。揣在懷裡﹐身體馬上暖和起來。一直以為糖炒栗子是中國人的玩意兒﹐後來才想起一首很有名的聖誕歌曲﹐roasted chestnuts是外國人冬天愛吃的零食。 糖炒栗子取代厚外套﹐溫暖了我的身體﹐但我仍然對吃糖炒栗子的興趣不大。買了揣在懷裡﹐等快涼了就遞給旁邊友人吃。朋友對我用糖炒栗子暖身的奢侈習慣很訝異﹐但也樂得有免費栗子吃﹐沒人抱怨。 幾年前冬天帶著女兒到蘇州出差﹐濕冷的天候﹐不是住慣乾冷紐約的我們所習慣的。家家戶戶的石板地讓沒有暖氣的房子寒透沁骨﹐把所有冬衣穿上都無法禦寒。一天晚上﹐經過遊客集中地十全街﹐忽然看到機器炒栗子的店﹐那裡的栗子標榜是天津的野生栗子﹐味道特別甜。好不好吃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只要是熱呼呼的就行。握著裝栗子的薄紙袋﹐女兒嚷著好香﹗記起她中飯沒吃多少﹐可能餓了﹐要我剝給她吃。猶豫了一會兒﹐我用牙齒笨拙的咬著栗子﹐一用力﹐整顆栗子碎在我嘴裡﹐沒想到這一咬就咬上癮﹐天津野生栗子真的很好吃﹐味道足甜味夠﹐不是以前吃的那種粉粉淡淡的感覺。就這麼她一顆我一顆﹐一袋栗子馬上吃光。女兒嚷著還要﹐我們折返十全街﹐這次買了一大袋﹐塞進我和女兒的口袋裡﹐邊走邊吃﹐身體暖了﹐胃也暖了。栗子吃起來是很飽肚子的﹐當天晚飯都免了。 今年冬天在台北和姪女逛街﹐經過誠品信義店﹐決定進去看看。從樓上逛到地下室﹐很興奮一個類似美國Barnes And Noble的大書店終於在台灣誕生了。書店永遠不嫌大﹐只怕書的種類不夠多。一邊逛一邊隨手翻著書﹐整個下午就這麼過了。肚子忽然咕嚕咕嚕的叫起來﹐姪女建議到地下室小吃街吃晚飯﹐下了電扶梯﹐遠遠看到賣糖炒栗子的攤位﹐我興奮的拉著她跑過去﹐買了一大包要她嚐嚐。栗子小小的一顆﹐比爸爸在中山堂買的要小多了。隨袋贈送挖栗子的塑膠小匙﹐袋上還有剝栗子的圖解。姪女一面看圖一面剝﹐好不容易一整顆脫皮而出﹐她得意的放進嘴裡﹐邊嚼邊嚷著好吃。 我們找到兩個位子﹐坐下來專心剝栗子吃。口渴了﹐到旁邊攤位買一瓶水﹐繼續吃栗子﹐誰都沒有再提晚餐的事。 吃不完的栗子就帶回旅館﹐姪女看著房間裡的微波爐﹐心血來潮把冷了的栗子放進爐裡加熱。二十秒後﹐燙手的栗子熱騰騰的拿出來﹐我迫不及待的剝開來嚐﹐味道和剛出爐的一樣好吃。這下我們有持無恐了﹐相約明天再去買兩大包回來﹐半夜有時差睡不著﹐就一邊吃栗子一邊看在美國看不到的電視節目﹐這種享受﹐比逛PUB夜店要有趣多了。 幾個月前搬到紐約鄉下﹐每天應付房子的特殊狀況讓我筋疲力竭。好不容易等到秋天﹐楓葉變成血紅。目不暇接的欣賞滿山楓紅之際﹐夜晚一陣淒風苦雨﹐第二天早上打開窗帘﹐屋前的兩棵楓樹竟然光禿禿一片﹐落葉鋪滿整個院子。到車庫裡拿出鐵耙掃樹葉﹐懊惱著欣賞秋景竟然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總算把院子整理得有個樣子﹐我的腰已經直不起來。又餓又累﹐決定到路口的小型超市吃中飯。拿著錢包走過去﹐忽然望見超市門口放著一個大籃子﹐裡面堆滿了碩大飽滿的栗子。我興奮的跑過去﹐用手撫摸著一顆顆栗子。美國的栗子比台灣和蘇州的大很多﹐這和我記憶中跟爸爸買的糖炒栗子很像。我毫不考慮的買了一包﹐連中飯都不吃了﹐就回家去烤栗子。 放在烤箱的鐵盤裡﹐用低溫小火烤﹐但是二十分鐘下來一點動靜都沒有。提高溫度﹐希望快點吃到烤栗子。十多分鐘後﹐剝開一顆表皮黑乎乎的栗子﹐嚼了一口馬上吐出來。栗子一半是生的一半是焦的。失望的把一盤栗子全部倒掉。 記得栗子要經常拌攪才不會焦掉﹐但是在烤箱裡烤﹐怎麼能翻攪呢﹖試了幾次都是因為溫度不平均而失敗。只好上網去Google解決之道。 一位美國太太先把栗子蒸了再烤﹐這個辦法蠻合理的﹐我也試著做。栗子表皮要劃開再蒸﹐否則爆裂開來會搞得到處都是。她沒有說要蒸多久﹐我只好自己摸索。蒸好的栗子已經可以吃了﹐但為了要有烤的香味﹐就再放進烤箱裡。她沒說必須在幾度下烤幾分鐘﹐我只好從低溫下十分鐘開始嘗試。一邊等一邊吃著蒸好的栗子﹐美國栗子個頭碩大﹐味道就是沒有台灣和蘇州的香甜﹐這和美國的蔬菜水果一樣﹐中看不中吃。剝了五六顆栗子後﹐不禁意態闌跚。這不是家鄉的味道﹐也喚不回寒冬在口袋裡揣著一包熱騰騰栗子的溫馨。 朋友建議用栗子燒雞。在台灣時聽過這道菜﹐但當時並不愛吃栗子﹐把它拿來燒雞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現在吃栗子吃上癮﹐喜歡它清淡的甜味﹐如果添油加醬的和雞一起燒﹐就會污染了我所喜歡的清純。還是讓它停留在糖炒栗子的記憶裡吧﹗下次冬天回台灣﹐冒著綿密的雨絲﹐再跑一趟誠品地下室﹐揣一紙包的糖炒栗子﹐在雨中邊走邊吃。那﹐才是記憶中的家鄉口味。 November 16, 2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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