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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01 04:12:00瀏覽158|回應10|推薦1 | |
小時候我非常挑嘴﹐加上叛逆成性一身反骨﹐每天吃飯都讓媽媽非常頭痛。任何青菜豆類和薑蔥蒜絕對不碰﹐雞蛋只吃蛋白﹐牛奶和牛奶製品因為嚴重過敏﹐一點都不能入口。除了肉和魚蝦海產外﹐好像就沒有能夠吃的東西了。 我自己是一點都不介意的。只要看到飯桌上沒有我吃的菜﹐就拿醬油來拌飯﹐也可以吞下半碗白飯。 弟弟和我完全相反﹐愛吃而不挑嘴﹐胃口出奇的好。只要吃飯時間到了﹐他就乖乖的坐在飯桌前﹐根本不需要媽媽替他佈菜﹐自己拿著湯匙吃還比較快。 我和弟弟站在一起﹐一個白胖如彌勒佛﹐一個面色青黃像非洲難民。別人很難聯想到我們是姐弟。 媽媽曾經很費勁的把菜剁碎成泥﹐混在肉末裡做成紅燒獅子頭給我吃。但舌尖特別敏銳的我﹐馬上在獅子頭裡面吃出菜味﹐一口吐在飯碗裡怎麼都不肯嚥下去。媽媽氣極了﹐數落我不見效果﹐拿藤條威脅也無濟于事﹐就去和爸爸嘮叨﹐要爸爸來處罰我。 相對於媽媽的氣憤與擔心﹐爸爸不在意的揮著手說﹕「她不吃就讓她餓著﹐什麼都別給她吃﹐看她能忍到什麼時候。」說完就瞪著我﹐要我好好去悔過。等我決定開始吃青菜了﹐才讓我上飯桌吃飯。 我從小就不愛吃飯﹐也不怕餓肚子。用禁止上飯桌來懲罰我﹐是毫無效果的。我樂得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看圖畫書﹐安靜又沒有人來打擾。 兩餐飯沒吃﹐第二天下午弟弟忽然鬼鬼祟祟的走到我身邊來﹐把幾片蘇打餅乾塞到我手裡﹐要我快點吃掉﹐免得被媽媽看到。本來一點都不覺得餓﹐看到蘇打餅乾肚子馬上咕嚕嚕叫起來。顧不得問弟弟餅乾哪裡來﹐就狼吞虎嚥連餅乾屑都舔得乾乾淨淨。不吃東西還好﹐那幾片填不飽肚子的餅乾一下肚﹐讓我覺得自己真的餓狠了。 晚上吃飯時間到了﹐我繼續躲在房間裡看書﹐卻再也無法專心了。眼睛看著圖畫書﹐耳朵卻仔細聽著飯桌上的動靜。爸媽大聲的和哥哥弟弟講話﹐笑聲連連﹐好像我的缺席對他們來說是無動于衷。 關了燈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幾個常見的星星都不見影。隔壁鄰居的鍋盤碰撞聲﹐清晰可聞。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又餓又孤單﹐忽然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遺棄了﹐心想如果就此餓死在床上﹐可能也不會有人知道。想著想著﹐眼淚不禁簌簌的掉下來。 記起那時看過的一部電影「秋霜寸草心」﹐幾個貧窮的小孩說過﹐應付肚子餓的最好方式就是去睡覺。我擁著心愛的黑色填充捲毛狗﹐閉上眼睛﹐一面靜靜的流淚﹐一面幻想著自己死去後喪禮的情況。爸爸媽媽那時一定會後悔莫及﹐只可惜一切已經太遲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只覺得弟弟輕輕搖著我﹐小聲的喚著﹕「姐﹐起來﹐起來啦﹗」 用力睜開被乾涸淚水糊住的雙眼﹐黑暗裡﹐我看到弟弟那雙大眼睛﹐離我只有一寸遠﹐因為鼻塞而遲鈍的嗅覺﹐忽然聞到飯香味。猛抬頭﹐看到一個飯碗放在枕頭邊。 坐起身來﹐捻亮床頭燈﹐拿起飯碗和筷子。一碗潔白晶瑩的白米飯﹐上面鋪著六七根榨菜和兩三根肉絲。飯粒的香味﹐和著肉絲的甜和榨菜的鹹﹐直竄進鼻子。 我狐疑的望著弟弟﹐他小聲的說﹕「媽媽今晚炒榨菜肉絲﹐這是我最愛吃的。但是我沒有吃光﹐留下一些給妳。」 雖然肚子很餓﹐我還是猶豫的看著飯碗。弟弟知道我從來沒碰過榨菜。 「姐﹗榨菜真的很好吃﹐妳試試看嘛﹗我覺得榨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妳不是愛吃醬瓜嗎﹖榨菜和醬瓜有點像﹐但是比醬瓜好吃多多。」弟弟急切的看著我﹐唯恐我又拒絕進食。 看著他胖胖的臉蛋﹐我的眼淚又溢滿眼眶﹐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弟弟是關心我的。 緩緩拿起筷子﹐眼淚就啪搭啪搭的掉進飯碗裡。我挑起一根榨菜﹐慢慢的放進嘴裡咬了一小口。機械化的咀嚼著﹐隨時準備把它吐出來。 榨菜的鹹味環繞在我的唇齒間﹐直直衝進喉嚨和食道裡。頓時我的肚子狂叫不已﹐冬眠的腸胃﹐全被這根榨菜喚醒了。 捧起飯碗﹐一根榨菜﹐配半根肉絲﹐再挖一大口白飯﹐就這樣把一碗飯吃得精光。 弟弟高興的看著我﹐一面跳一面說﹕「告訴妳榨菜很好吃﹐妳現在相信我了吧﹗」 沒有空回答他的話﹐我細心的把最後一顆飯粒撥進嘴裡﹐才心滿意足的放下飯碗。 「姐﹐我們要媽媽明天再做榨菜肉絲好不好﹖」弟弟的大眼睛﹐笑得瞇成半月型。 我點點頭﹐把空碗遞給他﹕「你去跟媽媽講。」 弟弟拿著碗筷﹐一蹦一跳的去廚房找媽媽。才離開臥室﹐就聽到他扯開嗓門喊﹕「媽﹗姐姐吃了﹗姐姐吃了﹗姐姐明天還要吃榨菜肉絲。我們以後天天都吃榨菜肉絲好不好﹖」 從此家裡飯桌上經常可以看到榨菜炒肉絲。有時會混些筍絲﹐有時會加點豆乾。我和弟弟搶著吃﹐也顧不得媽媽在榨菜肉絲裡偷渡其他蔬菜。 榨菜炒肉絲﹐是少數幾樣重複加熱而味道不變的家常菜之一。小學三年級開始帶便當﹐榨菜肉絲是最常見的便當菜﹐加上一個滷蛋和兩片豆乾﹐就可以讓我從早上第三堂課開始流口水﹐直到值日生把便當放在我的桌上。 來到美國後﹐嚴重的飲食不適﹐吃飯成了一種負擔。第一次遠征中國城﹐在貨物架上看到中國四川製的罐裝榨菜絲。我馬上買了五罐回家﹐按著媽媽的作法﹐炒了一大盤榨菜肉絲。榨菜的鹹與肉絲的甜﹐讓我眼淚又簌簌的滴進飯碗裡。但沒有弟弟在旁邊和我搶﹐也沒有媽媽在菜裡面偷渡其他的青菜﹐這盤少了家的味道的榨菜肉絲﹐再也不能如以往一樣激起味蕾的感動與震撼。一個星期以後﹐吃不完的榨菜肉絲﹐就全部掃進垃圾桶裡。 回台灣時帶女兒到朋友家吃飯。朋友問我們想吃什麼菜。為了替她省事﹐我要求她炒榨菜肉絲。朋友笑著說﹐這是她小孩們最愛吃的家常菜之一。 一盤冒著熱氣的榨菜肉絲端上桌﹐朋友的兩個小孩不等媽媽招呼﹐就拿起筷子夾了一大箸放進飯碗裡。同桌的女兒好奇的看著他們狼吞虎嚥的扒著飯﹐轉過頭來問我他們在吃什麼東西那麼好吃。我夾了幾根肉絲和榨菜放進她碗裡﹐要她試試看。女兒聞了聞﹐又用舌頭舔幾下﹐偏食的她歪著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小朋友﹐才下定決心把榨菜肉絲放進嘴裡﹐一臉狐疑的緩慢嚼著。忽然她笑著說﹕「還不難吃耶﹗」不等我替她夾菜﹐她自己用調羹和筷子一起下手﹐舀了一杓榨菜肉絲放進碗裡也大口吃將起來。看著三個小孩安靜的搶著榨菜肉絲﹐我發現如果現在不下箸﹐等會兒就沒得吃了。 香噴噴的池上米﹐比在美國買的泰國米好吃多了。台灣豬肉比較甜﹐沒有美國豬肉的腥味﹐榨菜也比中國大陸出產的清脆爽口﹐我不禁開始大口扒著飯。眼看盤底就快朝天了﹐朋友從廚房裡探出頭來﹐驚訝的看著我們說﹕「還有三道菜呢﹐怎麼大家都快吃完啦﹖」 我從飯碗裡依依不捨的抬起頭來﹐要她別再炒其他的菜了。如果鍋子還熱著﹐就再炒一盤榨菜肉絲吧﹗ 沒幾分鐘時間﹐朋友又從廚房裡端出一盤榨菜肉絲和一鍋青菜豆腐蛋花湯。 「我就知道一盤可能不夠吃。多切了一些榨菜肉絲﹐本來是要留到明天的晚飯﹐現在夠你們吃的了。」她拿起筷子﹐也加入我們。一菜一湯和一鍋白米飯﹐朋友笑稱從來沒那麼怠慢過遠來的客人﹐也沒想到我們那麼好應付。如果以後要吃榨菜肉絲﹐連電話都別打了﹐只要在吃飯時間隨時到她家按門鈴就行了。 一家人搶著吃﹐那才是我記憶中的榨菜肉絲﹐榨菜的鹹與肉絲的甜﹐也只有在和親人分享時才會讓我感動。一個人擠在沒有抽油煙機的紐約小廚房裡﹐是炒不出帶有家鄉味的榨菜肉絲。 我認真的和朋友勾勾小指頭﹐告訴她我下次一定會再來吃她炒的榨菜肉絲。 May 25, 2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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