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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7/31 12:50:00瀏覽85|回應5|推薦1 | |
爸爸和我非常愛吃香蕉。從小家裡的飯桌上一定擱著一串黃澄澄的香蕉。爸爸喜歡等香蕉皮上長了黑點以後再吃﹐他說芝麻蕉的甜度柔軟度剛剛好。愛漂亮的我不喜歡嫩黃的蕉皮上佈滿黑點﹐好像爬了螞蟻一樣破壞美感。我只愛吃通體澄黃頭上帶著一抹青綠的香蕉﹐有點兒嚼勁而不像嬰兒食品那麼軟乎﹐味道略甜且透著一絲澀感﹐對不喜歡甜食的我來說是恰到好處。 媽媽和弟弟不喜歡香蕉。媽媽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從小家裡院子有三棵香蕉樹﹐媽媽說天天看都看煩了﹐別說吃它了。爸爸偷偷告訴我們﹐媽媽是吃綠香蕉吃怕了。媽媽和阿姨們小時候等不及香蕉熟透轉黃就偷摘下來﹐被外婆發現就罰她們把綠香蕉吃下去。還記得爸爸說到媽媽吃綠香蕉的表情﹐皺著眉頭咧著嘴﹐逗得我和弟弟躺在地上捧著肚子笑得透不過氣來。爸爸說歸說﹐我和弟弟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慈祥和藹的外婆會罰媽媽吃青香蕉。 弟弟自小腸胃不好﹐媽媽說吃香蕉助長腹瀉不讓他吃﹐所以不知道弟弟是不敢吃而變成不愛吃﹐還是根本就不喜歡那個味道﹐他對香蕉是從來不碰的。 爸爸告訴我們他在大陸吃的香蕉是黑色的。大陸北方不產香蕉。在北京求學的爸爸﹐吃到的香蕉據說是由台灣運過去。時間耽擱﹐香蕉進到店裡時﹐已經被撞得黑斑片片﹐放上幾天﹐就變成黑色。但為了能賣出去﹐商店老闆聲稱香蕉要變黑了才好吃。賣相差又非常貴﹐爸爸在大陸只吃過一次香蕉﹐那還是和小姑姑分著吃。 爸爸跟隨政府撤退到台灣﹐在船上暈得睡甲板﹐吃什麼吐什麼。下了船在基隆港看到有人賣香蕉﹐嫩黃嬌艷價錢很便宜﹐馬上覺得肚子餓了﹐就買一大串拼命吃﹐吃到拉肚子還不停的連吃了好幾天。從此爸爸愛上了香蕉﹐每天按著三餐必吃上一根。 小時候我們家住在台大附近﹐巷子裡有一個香蕉批發商。每天清晨﹐從中南部開上來的大卡車﹐裝著一簍簍青香蕉﹐把整條巷子堵住﹐熄了火等著卸貨。皮膚曬得烏黑發亮的香蕉行工人﹐頭上綁著毛巾﹐背上披著麻布袋﹐把香蕉一簍簍背到儲藏室。卸貨完畢﹐那些工人就拿起鋒利的小彎刀﹐把青綠的生香蕉一串串從竹簍裡拿出來整理分類﹐發育不全賣相不佳的就削掉。整理好了﹐就把生香蕉放在密閉的儲藏室中用瓦斯燻。青綠堅硬的生香蕉搬進去﹐發黃的熟香蕉搬出來﹐整個香蕉行充滿香蕉和瓦斯的味道。 我和弟弟喜歡溜進香蕉行裡去爬『香蕉山』。堆成小山的青香蕉﹐我們坐在頂端望著工人忙來忙去﹐覺得自己好像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元帥。但我們隨時得注意把自己藏好﹐否則被那些拿著彎刀的工人追趕可不是好玩的。 香蕉行老闆是一個滿面油光禿頭大肚嘴裡鑲滿金牙的生意人。鄰居小孩們都很怕他﹐在背後叫他守財奴﹐因為小孩們受到家中大人的影響﹐知道他賣給鄰居的香蕉都不打折﹐完全無視街坊們長期忍受堵塞的巷道和鎮日的瓦斯臭味。 香蕉行老闆是這條巷子裡最有錢的人。我們常躲在香蕉山上﹐看他坐在樓梯旁被煙燻得黑亮的小桌前啪搭啪搭撥著算盤。他右邊褲袋裡永遠塞著厚厚一疊鈔票。卡車司機卸完貨﹐他就掏出那一捲錢﹐在食指上吐著口水﹐數幾張鈔票交給司機。 記得一年寒假早晨﹐冬陽懶洋洋的透過由加利樹灑滿家裡的院落。我和弟弟穿著厚重冬衣﹐蹲在院子裡﹐挖著泥土調著水﹐把泥巴塑成一個個小人兒﹐想趁著陽光把它們晒乾當成玩偶來辦家家酒。忽然門鈴急促的響起﹐媽媽看我們兩個滿臉滿手的泥巴﹐無奈的笑著搖搖頭就去開門。香蕉行老闆隨著媽媽跨進大門﹐站在院子裡和她講了許久﹐又拿出皮尺丈量我家院子大小﹐就轉身回去了。 幾天後的大清早﹐運香蕉的大卡車照例塞滿整條巷子。香蕉行老闆帶著幾個工人來按門鈴。媽媽替他們開了門﹐胖老闆就指揮著工人把一簍簍青香蕉搬進來堆在我家院子裡。我和弟弟瞪大眼睛看著他們忙進忙出﹐沒一會兒功夫﹐就把前後院堆滿了一層樓高的竹簍子。臨走前﹐他把我和弟弟叫過來﹐叮囑我們不要爬到裝滿青香蕉的竹簍子上。 我和弟弟愣愣的點著頭﹐等大門一關﹐就迫不及待衝向竹簍﹐抓著捆綁簍子的粗麻繩﹐三兩下就爬到簍子頂端。坐在如平臺一樣的簍子上﹐伸手可以觸及在我們印象中非常高大的三棵由加利樹。我和弟弟興奮的說不出話來。簍子比圍牆高﹐我們躲在枝葉間﹐可以清楚看到牆外的一舉一動。 早飯都忘了吃﹐我和弟弟就把街坊的玩伴們全叫到家裡來爬竹簍。藏在樹葉間﹐我們玩泰山和間諜的遊戲。中午不肯乖乖在房裡睡午覺﹐就把棉被偷偷拿出來鋪在竹簍上玩露營的遊戲。 幾個禮拜間﹐我們家成了小孩們的迪斯尼樂園。一大早就有鄰居小孩來按門鈴﹐直到晚上街坊媽媽們在巷口叫著孩子回家睡覺﹐玩伴們才依依不捨的爬下簍子﹐約好明天早上再來玩。 沒抓緊粗麻繩﹐從竹簍上摔到泥土地﹐沒有人會哼一聲。竹簍子的刺扎進手指裡﹐我們忍著痛﹐互相用縫衣針把它挑出來。不敢跟媽媽說﹐以為媽媽不知道我們在爬竹簍。 幾個星期後的一個清早﹐香蕉行老闆又帶著工人來按門鈴﹐要來移竹簍子。正如搬來時一樣﹐沒一會兒功夫就把前後院清得空空蕩蕩。我和弟弟呆愣的望著忽然變得寬廣的院子﹐心裡被戳破的空洞越扯越大疼得發顫。幾個用泥巴捏成的小人兒﹐早就被遺忘在簍子底下壓的既扁又乾。 香蕉行老闆拿兩串香蕉來謝謝媽媽把院子借給他放香蕉。我和弟弟無法正視那嬌嫩澄黃頭上帶著一抹淺綠的香蕉﹐兩人默默的走出客廳﹐坐在紗門外﹐眼淚就簌簌的滴在台階上﹐一圈圈擴散來﹐直到看再也看不真確……。 那個又甜又澀的寒假﹐我永遠難忘。 May 8, 2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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