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上班四個月了，每天通勤一趟來回就得花上三個鐘頭。春天遲遲不來，四月初還在下雪。早上天剛亮就起床，對我這個夜貓子來說是無比的痛苦。零下十度的寒風中，包裹得嚴嚴密密出門，第一個步奏是坐在車子裡熱車。只後悔當初沒多花幾百塊錢加裝遙控熱車的裝置。車子熱上五分鐘，才能開得順暢。家在山坡上，凍得結實的引擎根本爬不了陡坡。

開車到車站只要三分鐘，但熱車就得花五分鐘，怎麼想都划不來。

火車站建在哈得遜河邊，廣大的戶外停車場，七早八早已經停滿曼哈頓通勤族的車，八點以後姍姍來遲的上班族，只能停在十分鐘遠的附加停車場，然後得頂著寒風走到車站。不幸的，我經常是晚到的通勤族一員。公司規定十點上班，早到還得和管理員拿鑰匙開門關警鈴。記得電影電視人物手忙腳亂忘記家中警鈴的密碼而引起鈴聲大作，然後警察就來敲門。我可不想惹出那麼大的麻煩。處理日常生活上的瑣事向來是我的弱點，何況一直都記不得公司警鈴的密碼。

坐在火車裡，五十多分鐘才到曼哈頓的中央車站。用手機上網回亞洲外包公司的email是我的習慣，但龜速的網路連線經常讓我沮喪，要看臉書或電子報速度更慢。睡回籠覺或看小說是唯一可做的事。上個月發現許多有趣的演講或廣播節目都有podcast，在家先下載，然後在火車上戴耳機閉著眼睛聽廣播倒是享受。平常要“聽”任何節目也只有在開車的時候有如此的閒情逸致。

美國是非常先進的國家，但室外網路連線卻不普及，曼哈頓這等世界首級都市，室外無線網路卻如龜速。火車地鐵裡沒有網路，只能靠手機基地台的訊號。好多年前和電信公司簽的是吃到飽的合約，現在電信公司想反悔也不行，但他們卻在網速上動手腳，只要用基地台上網，就比無線網絡慢許多。

早上通勤火車一向安靜，很少人膽敢講電話，即使摀著手機講話，別人也會給白眼，何況多的是喜歡當場給人難堪的中年職業婦女，家庭事業兩頭燒讓人失去所有耐性，對那些吵人清夢的大嘴巴，她們絕對不會客氣。幸好我工作的對象都是新生代，從出生以來就帶點自閉症，手機是用來傳簡訊上網用，很少人會用它撥電話，即使有來電也沒有接起來的習慣，鈴聲都開成靜音，更遑論聽留言了。所以我樂得省電話費，有事用email聯絡，緊急時用手機發簡訊，這是現代職場的潛規則。

五十分鐘的通勤，照理說應是人手一杯咖啡，甚至加上一個貝果，或早餐三明治。但利用通勤時間吃早飯的倒是非常少見。這麼簡單的節省時間方式卻沒人使用，讓人想不透其中原委。一天早上我決定在火車站的販賣部買一杯熱奶茶加一個麵包卷，不想在火車上吃，當場就大嚼起來。但一口奶茶還沒下去就吐出來。哇！天呀！能把奶茶煮到那麼難喝，還需要有特殊伎倆才行。麵包是隔夜的，又冷又硬，拿去餵鴿子可能都被嫌棄。沒有人在火車上吃東西的謎團終於解出來了。原來如此！火車站裡面的販賣部是車站自營，難怪沒人買早餐上火車。

但晚上回程卻完全不一樣。中央車站地下室有小吃街，幾家麵包店都是紐約名店直營，經過時不順手帶一些回家就覺得愧對家人，難怪回程車上即使再晚都有人帶食物在車上大嚼。

通勤的火車票仍是前世紀的產物。上車後車掌挨家挨戶檢查車票，票剪子還是小時候公共汽車車掌小姐手裡拿的那種。火車停靠很多站，所以車掌必須在各個乘客位子上用小紙條做記號，以免有漏網之魚。女兒和我曾仔細研究紙條上數字所代表的意義，看似繁複，其實很簡單，如果要作假是非常輕而易舉的事，何況幾次在火車上碰到竊取別人椅背上夾著的紙條記號的小偷。實在不懂美國科技那麼發達，但在能賺錢的地方卻那麼落伍。火車票因為經營管理入不敷出一直漲價，卻不用高科技防堵投機客，比較起來台北市的捷運系統就簡單明瞭多了。

美國火車有發行月票，但還是用一張硬紙了事，說明不能轉讓借用，但車票上只用男性女性來區別身份，真搞不懂禁止轉讓借用的意義何在。台灣朋友都說美國人誠實不作假，這種制度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以前不了解時我可能會同意，但現在絕對是搖頭連連。經濟不景氣，作假的人太多了，根本不分國籍性別。不徹底更改老舊制度是事實，只要預算透支就轉嫁在乘客身上。

上個月底月票又漲價了。每月為了通勤車票就要花上三百美金，開車的汽油錢都沒這麼貴。要不是曼哈頓停車不易，我早就開車上班了。

為了女兒的學校，不得不待在這個小鎮上，每天花三個鐘頭在火車地鐵上。告訴女兒她一旦高中畢業我就搬家離開這個小鎮。女兒瞪大眼睛看著我：「那這個房子怎麼辦？」

「當然就賣掉囉！我怎麼負擔得了兩個家？」我理所當然的回答。

「如果我可以賺錢養這個房子，妳還會賣它嗎？」女兒遲疑的問。

「如果妳來負擔貸款和水電，這房子就轉到妳名下。反正等我伸腿瞪眼時，這個房子就是你的了。早些過到妳名下省得我背貸款。」

女兒想想覺得合理：「那這樣好了，妳在曼哈頓租房子，我隨時可以去住。我在鄉下養這個房子，妳也隨時可以來住。」

聽起來蠻合理的，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媽咪，我知道妳每天通勤很辛苦，看妳下班回來那麼累，我都不想找妳訴苦。等妳生日那天，我們去曼哈頓租個房間住幾天，妳也享受幾天不必早起趕車的日子好不好？」

驚訝的看著女兒，她竟然注意到我通勤的疲倦。她的建議其實很棒，我早就想這麼做，但只怕食髓知味，一旦嚐到甜頭，就再也忍受不了大清早趕火車的日子。

「再說吧！女兒。只要妳好好念書把自己照顧好，再辛苦我都不在意。」我悲壯的說。嘴巴講不在意，其實心裡哪有一時一刻不在意？咬緊牙吧！還有一年她就高中畢業了，我也可以搬回人來人往，喧譁吵雜，骯髒擁擠，冷漠無情的曼哈頓了。

April 4,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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