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鄕居野趣

無塵雅室傳竹韻

人生的際遇是無法預料的，再怎麼也沒想到，我會摒棄寧靜純樸的山居生活且遠離山明水秀的故鄉，舉家遷居到幾近喧噪的都市邊郊，來到人地生疏的異地，總覺得有一份不自在，唯一稍感安慰的就是此地為遍佈稻綠的鄉村，未被都市的塵埃感染。

剛從嘉義搬到挖仔時，首先賃屋而居，然而，小小之斗室却要容納八人之眾，頗感擁擠，且有諸多不便，要是租期一到，房東不再續租；又得為住的問題四處奔勞。

沒有一幢屬於自己的房子，總有流浪兒寄人籬下的愁緒；那怕擁有的是一幢只堪遮風擋雨的茅屋，也就心滿意足了。

為想能一勞永逸，因此，全家大小日夜不停的努力工作及省吃儉用，約一年餘的光景，得數萬元之積蓄，購得一席之地，建築一幢以竹為幹，以泥為墻，以瓦為頂的竹屋，雖然簡陋不堪待客，倒也樸素無華，清靜雅潔，舒爽宜人。

屋前有數畝的水田，稻綠佈滿平疇；屋後是一排修長茂密的長枝竹，形成一道天然的竹籬屏障，豐厚的竹梢低垂著接觸在屋頂；由於此地濱海不遠，冬季冷冽的北風是少不了的，這一種翠竹正好擋住了強勁的風勢。只要風一來，有如拔山倒海之勢，竹葉滿天飛舞，竹枝呀呀作響。

夜晚，竹枝拂著屋瓦，沙沙之聲不絕於耳，真使人無法好好的睡覺。不過，這樣也好，這種聲籟正是都市裡所聽不到的，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能夠接受綠意的熏陶；每天早晨起來，總是掃滿徑的殘枝落葉，然而竹梢依然一片濃綠。

    夏天，它却無法遮擋午後的太陽，因為陋室是座東向西的，炎熱的陽光，毫不客氣的從門縫、窗縫射到廰堂中，人待在裡面則揮汗如雨，到了夜晚餘熱猶存，不過，要是移櫈竹陰下小坐，倒很清涼舒適。

微風徐徐，輕拂竹篁，靜聽風聲竹韻，絲絲扣人心弦，要是有蟬的日子，竹韻蟬歌，爽人胸懷；夜間更可揮扇撲流螢。微雨的日子，聽那雨打屋瓦聲，雨洗竹葉聲，那種意境，更不可言諭。

若邀三兩好友，品茗賦詩談笑，是何等愜意，塵慮遐思盡消，頓時領悟出古人隱逸之心懷，那份自甘淡泊，不為物慾所惑之心志，原來有如此絕妙之意境。

或許這一生當中已和竹結了不解之緣，以前在山上，屋前屋後，放眼盡是翠綠的桂竹林，因而與竹產生了好深厚的感情，每見到竹子，總是存有微妙的親切感，就像他鄉遇故知似的。

我所認識的竹子，約略有十種，各有各的韻緻與特色：桂竹的雅，宛如文人書生般飄逸灑脫的氣質；麻竹之壯，恰似刻苦耐勞，與世無爭的村夫；刺竹之勇，就像威武不屈的衛士；綠竹之善，有如慈祥博愛之母親；孟宗竹之挺，正像忠貞不阿的清官廉吏；長枝竹之俊，好像一塵不染的方外隱者；觀音竹之韻，就像嬌媚麗質的少女；箭竹之俏，正是小巧可人的小女孩；葫蘆竹之巧，宛如求真求善求美的藝術家。

然而，竹子的共同特點就是羣立不屈，不畏風雪，不向惡勢力低頭的節操，一份心虛有節的柔美和剛勁，一份閒淡爽心的綠意，給人的感受是何等的清逸脫俗，因此，古人喻竹比君子。蘇東坡詩曰：「無竹令人俗」，王維的「幽幽竹篁裡，彈琴復長嘯」，其意境真令人品味無窮。

如今，陋室得以有綠竹相伴，亦頗有相知之慨，遂以「聽竹軒」為陋室之名，燈前月下，聽竹展讀，以不俗伴我心，人生一樂也。

前日品讀邱子靜先生所編之聯偶嘉言錄中有「水逝雲流概括了許多詩意，鳶飛魚躍包涵著無限生機。」之句，甚合吾意，竊以「聽竹」二字嵌於句首，得一聯：

聽風籟水逝雲流概括了許多詩意

竹影拂鳶飛魚躍包涵著無限生機

以為陋室之銘，特此記之，時時品味，廣我心之開朗。

六十七、六、廿二 工廠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