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放鞭炮的日子

今天心情特別興奮，所以起個大早，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大串鞭炮燃放起來，弟妹們被響亮的聲音吵醒了，十歲的三弟好奇的問我爲什麼放鞭炮，我說：

「小孩子不懂，今天是個好日子。」

「什麼日子呢？」弟弟不解的說。

「今天是陸戰隊隊慶，是個光輝的日子；對了，我還要趕到高雄去看幾位老朋友，今天部隊說不定還加菜呢！等我回來，才詳細的把陸戰隊光榮的歷史告訴你。」

退伍半年了，許多朋友都没再見過面，趁著今天到生活了二年多的的連隊去探望幾位班長及好友們，順便看看部隊進步的情形。我懷著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搭上火車往九曲堂出發，三個多鐘頭的時間也不算短，恨不得長個翅膀馬上飛到目的地，那該多麼愜意。

好不容易才到達九區堂站，走到營區門口，先到會客室登記，並且打電話叫見程來接我。在他尚未出來之前，我利用這段時間瀏覽營區的環境，以前一棵棵高大而有點凌亂的木麻黃，已被一排排整齊的椰樹所代替，草地修剪得整整齊齊，一幢幢明窗淨几的營房，看起來是那麼爽心悅目，整個營區保持得乾乾淨淨的，真是營區公園化，置身在此的軍人可說個個精神開朗，可惜我退伍時卻沒有整理得這麼好，正在呆想的當兒，見程已經來了，他滿面笑容的說：

「信平兄，久違了，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程，是時下流行的戀愛風，哈哈！」

「怎麼搞的，好久也不回來看看我們，我還以為把我們忘了呢！你今天來得正是時候，剛好碰到連上加菜，看你口福真不淺」。

「我就是算準今天特地來的，一則打打牙祭，一則與大家共度隊慶；對了，嵐濱、源昌、川坤他們可好？還有貓仔、小貓都好吧！」

「他們時常提及你呢！我們幾位可以說是比較合得來的一群，自你退伍以後，我們就好像失去了什麼似的，心中感到非常空虛，幸而團體生活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倒也解除許多寂寞。」

「我何嘗不是？呆在家裡怪無聊的，所以今天就偷個空跑來跟各位聊一聊。」

邊走邊談，不覺已到連上，嵐濱他們早已迎了出來，大家寒喧一陣，真是感到無比親熱，連上有一些是認識的，但也增加不少陌生的面孔，老班長們亦如往昔的慈祥，拉著我問長問短，又是香菸又是茶的，真使我有說不出的溫暖，喉嚨中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好不容易才一一問候完畢。

這時，連長聽到我的聲音也從連長室出來，我連忙恭敬的行個禮說：

「報告連長，小兵回來看您！」

「歡迎你回來，今天正好休假，大家可以好好的聊一聊，晚上就在連上聚餐吧！」

「謝謝連長！」連長到任還不到半年，我就退伍了，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對於我卻是百般的愛護，平時就是一付慈祥而和善的面孔，帶兵先帶心，他並不需要擺出嚴厲的態度，但全體官兵卻是對他萬分的欽佩。

一看錶，已快十二點了，嵐濱向連長敬個禮，說：

「報告連長，我們幾位就陪信平到福利社去，中午不在連上開飯了。」

「好，你們去吧！我這裡有五十塊錢拿去買酒，就算是我請客，順便慰勞各位，我還有事，不能陪你們去。」

「報告連長，這怎麼好意思，我一來就讓您破費！」

「信平，別客氣，你來就是客人，我這一連之長請個客，算的了什麼？況且你們幾位也是連上最優秀的好兵，而你對連上的貢獻也不少，我還要向你道謝呢！你的離開是多麼的可惜。」

「這都是連長的栽培，何況爲連上做事也是應該的。」

「好，那你們快去吧！別忘了晚上回來會餐。」

「謝謝連長，等會兒見！」

在福利社我們七個人圍坐一桌，他們叫了肉絲湯、炒三鮮、炒米粉等及幾瓶高粱酒，剛好擺滿一桌，我們舉杯互敬，各自乾了一杯，然後就東南西北開始聊起來，源昌說：

「信平兄，你現在於何處高就？」

「說起來真慚愧，如今還是呆在家裡與山野為伍，做一個道道地地的村夫。」

這時，平日顯得比較沉靜的川坤說：

「我看你怎麼好像瘦了些？」

「：：：」

「怎麼能不瘦呢？還不是想蜜斯想瘦了。」學聰接著搶進一句。

「貓仔，你真是愛開玩笑，倒不是想密斯，卻是爲了事業而煩惱，而且家裡的生活作息不能像部隊那樣有規律，免不了就會瘦了。」

曾被輔導長喊他娃娃兵的嵐濱，這時也開口了：

「老兄：什麼時候來個粉紅色炸彈？」

「嵐濱，你仍舊是嘻皮笑臉的一付樂天派，說話總脫不了幽默，說正經的，現在的局勢動盪不安。而且事業還沒有基礎，怎能談到結婚？如今一些立場不堅定的國家開始親共，能源缺乏，物資波動，經濟不穩定，這正是國家存亡的轉捩點，我們正應積極奮鬥才行，對了，部隊方面有什麼運動來響應政府度過難關嗎？」

「小貓」文雄說：

「怎能沒有呢？我們首先響應儲蓄運動，每月存款，如今已有二千多元的數目了。前些日子可累得要命，爲了解決農民僱工困難，每天都到田裡幫老百姓收割稻穀，唉！真要命，我總以為耕耘比較困難，收穫應該是何等輕鬆，誰知卻是個苦差事；經過這次的體驗，才使我深深體會到『始信盤中飱，粒粒皆辛苦』這句話。爲了百姓，雖然苦一些，大家也幹得好起勁，老兄：不知你有何具體表現？」

「說起來，要出錢我是個窮光蛋，要出力也只能盡自己的本分而已，我想以我的筆寫些文章，喚醒全國同胞，使大家都有正確的認識，節約能源，替國家儲備資源，支援十大建設，唯有團結才能戰勝一切，才能使國家走向康莊大道，尤其我們都是陸戰隊的一份子，更應該保持以往光榮的歷史，才不愧  蔣公訓勉的一句話，『英雄中的英雄』，我記得美國招考陸戰隊員有兩句有力的號召『你敢來陸戰隊嗎？』『你有資格當陸戰隊嗎？』我們身為陸戰隊員是足以引為自傲的，對國家社會安危的重任更是義不容辭。」

嵐濱說：「真不愧是我們的準作家，三句不離本行。」

「娃娃兵，你這樣恭維我可受不了，我什麼時候當作家來的？」

「你以前在先鋒報刊登了好多作品，而且在文藝座談會上領了獎，標準的文藝作家呢！」

「這祇不過是在業務上盡本分而已，而且是編輯先生的愛護與栽培才有今日，對了，你最近的寫作成績如何？」

「哈！慚愧慚愧，我是最懶的，而且業務也很忙，因此一拖再拖，也就產生不出作品了。」

「別讓惰性屈服你，運用你靈敏的智慧貢獻一些大作吧！」

此時學聰說：

「看你們兩個一見面又談到寫作的話題，使我們無從插嘴，來，酒菜別老是不動呀！」

在邊吃邊談中，背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信平，今天怎的大駕光臨，退伍以後可好？」原來是以前的輔導長。

「長官請坐，很高興又能夠見到您！」這時，我注意到他領子上的槓槓已增加了一條。

「恭喜輔導長，何時升官啦！怎麼不通知一聲？」

源昌說：「輔導長可要請客呀！」

「謝啦！我現在就借花獻佛，敬各位一杯，等一會兒我去買水果來給你們解渴。」說完他真的就去買；他雖然身為我們的長官，如今已升調上級單位，雖說是長官部屬之分，但同樣是年輕人，大家相處在一起，卻情同手足般的融洽。不一刻，他已買來一大堆水果。

「各位別客氣，儘管吃吧！信平，你退伍這麼久，也不來信聯絡，可知道我們多麼想念你。」

「謝謝輔導長的愛護，我何嘗不是懷念長官，早就想來探望您，卻因工作分不開身，所以才拖到今天。」

歡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不久，酒菜已被我們一掃而空，剩下滿桌杯盤狼藉；由他們的陪同下，在營區散散心，眼看到處煥然一新，使我回味起三年的軍中生活，心中不免勾起了時日不再之感慨；好不容易大家相聚在一起，有訴不盡的別後情懷，有談不完的歡樂，難得一次的相聚，似乎一分一秒都覺得寶貴，大家都搶著這個機會暢所欲言。

晚上的會餐，在幾位長官及全體同志盛情難卻的乾杯聲中，灌下了不少黃湯，由於還要趕回家，也就意思意思而告退；休息幾分鐘，時候也不早，首先向連長告辭，他緊握著我的手說：
「信平，希望你時常回來母連，並祝你事業成功，有好消息的話，別忘了告訴我們。」

源昌他們送我到門口，臉上不再有剛才的歡欣，場面充滿了沉默的氣氛，似乎誰也不願打破這份寧靜，而且眼中都閃著淚光，使我心裡感到好難受，最後，我終於提起勇氣說：

「各位別傷心吧！離別就是等待更甜蜜的重逢，珍重再見！」

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雖然心中依依不捨，只是怕再看到他們的愁容。

回到家之後，心想，今天之遊可說最有意義了，也最值得回味，於是找來稿紙，花了幾個鐘頭才完稿，放下筆，點燃一根香菸，順手打開收音機，裡面正傳出一首優美的國語歌曲「溫情滿人間」，對，今天的情形不都是充滿了溫情嗎？

六十年九月完稿於大凍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