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鳥仔

一大早，霧氣尚濃，我們已經迫不及待的起床，開始忙著整理行李，今天是三年軍旅生涯的結束，今後將步入另一階段的人生旅程。

大夥兒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全是在營弟兄贈送的紀念品；晨曦中，只有嵐濱一個人孤單的送我們上車，離開九曲堂；其他的幾位好友，卻還留在遙遠的二重溪。嵐濱的揮手，代替他們幾位的祝福，大家心裡有說不出的離愁，勉強擠出一聲珍重，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是心裡卻在流淚。

三年來，歡送別人送了三十多次，送走了不少的弟兄，看到他們高高興興的離去，總是帶著羨慕的祝福，心中多麼期待這一天早些來臨；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也有輪到我的時候，在二重溪的小吃部，他們為我治宴，大家淺酌暢談，有訴說不完的情懷，有人為我的退伍而祝賀，有人為我的離去而惋惜，有人為了分離而感傷；然而，要走的終究要走，誰也拉不住，我何嘗不願跟各位永遠相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分離是友情與力量的擴張，今朝有酒今朝醉，高高興興的喝它幾杯，豪豪爽爽的夠灑脫，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婆婆媽媽的。

又是歡送宴，又是紀念品，儘管是一件小小的禮物，卻代表著多少的真摯與溫情，我心裡只有感激的份，又能說些什麼呢？

在枋寮火車站，士官長勉勵我們說：「你們退伍之後，在社會上就拿這三年在軍中所磨練的精神和毅力去做事，一定會成功的。」想想，也有道理。

三年前的今天，也是在歡送宴中度過的，鄰居的叔叔伯伯，男女老幼全部聚集到我家，爲我入伍而慶祝，大家歡聚一堂說說笑笑，就是想趕走離愁的氣氛；離開溫暖的家到另外一個陌生的環境，心裡頭總是怪緊張的。

來亦茫然，去亦茫然，不同的場面有不同的感受，大家都認為當兵是一件苦差事，退伍以後，才體會到其中之滋味，酸中帶甜，苦中有樂，是個充滿朝氣的紀律生活。

「嗶｜嗶嗶，三十秒鐘，點名場集合！」大家爭先恐後的擠出寬僅一公尺多的大門，「立正─」一聲令下，個個如木雕泥塑，一動也不動，就像中了定身法似的，「排頭為準，成講話對形集合！」「向右看｜齊！」這個時候，只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在移動，「向前─看！」一個整齊的隊伍已經形成了；有時候，隊伍没排整齊，值星官會叫我們解散，繞著營房跑一圈，再集合一次，有時候乾脆來個「目標前面的電線桿，左邊去，右邊回來」，這是要磨練敏銳的注意力以及靈活的動作，別以為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有一些心不在焉的迷糊蛋，偏偏右邊去左邊回，因而被別人撞得四腳朝天。

有時候，伸手摸摸自己的和尚腦袋而覺得好笑，真是「六根清淨，無髮一身輕」。不像剛來時那種蠻不自在勁兒；初到中心報到那天，體檢完畢，一個個排隊準備「落髮」，在理髮師靈巧的手法之下，「兩三下就清潔溜溜」，被剃度的和尚一個一個的增加，看得心裡真難過。那些先入伍的弟兄曬得像黑人似的，與我們白皙的臉色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從身旁走過，喊我們「菜鳥仔」，菜鳥仔就是雛鳥的意思，也就是認不清方向，歸不了巢的小鳥。且別笑，有資格當兵的人都是二十歲以上的大男人，可是卻有人認不得自己的連隊而跑到別的單位去，害值星官找不到人，別的單位卻多出一位「陌生人」，結果，弄清楚原來是飛錯巢的菜鳥仔，才將「人」歸原主。

在體檢的時候，那些擔任公差的「黑人」告訴我們，說是被分到「牛車輪（連）」，我對這個新鮮的名詞感到好奇，他又告訴我們，牛車連是全中心聲譽最好，管得最嚴的單位；苦也！這下子可完啦！牛車是農人用來載重的工具，而牛車輪更是支撐全車的主角，既然有這個響喨的名號，其苦可想而知。聽他們又唸一句「三天不拉屎，四天拉五次」，其意思是說頭幾天緊張過度，連大便都拉不出來，而後的日子是嚴格得讓你嚇得屁滾尿流。

大家憂心忡忡的被帶到寢室，我們坐在床舖上，望著天花板出神，誰也不願開口，手錶清脆的滴答聲隱隱可見，大約有半個小時了吧！拿起手錶一看，才過了五分鐘而已，老天！時間過得這麼慢，我們這一群菜鳥仔如何度過這三年？又如何熬過中心的四個月？這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乾脆躺下休息吧！管他的，幹一天和尚敲一天鐘，船到橋頭自然直。

傍晚，從各地調來的「和尚頭」都到齊了，於是開始編班，發服裝，規定事情，教我們整理內務，摺棉被，帶我們認識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