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月上旬，在某個禮拜三早上的英文課，我的課堂上發生了一個不太容易查明的意外事件——教室在最右前方座位的一個男同學，突然被左後方的一根橡皮筋打到左眼。因為這個意外事件，讓我更深刻體會導師工作的複雜性。

這個男同學當場眼睛不舒服，趴下去，原本我以為他無故趴下，才發現他似乎眼睛很不舒服，他也沒很清楚告訴我被橡皮筋射到，所以我只讓他繼續趴下休息。隨後下課去健康中心，經校內護士查看後，發現眼睛紅腫，是被東西射到，於是請家人來校帶他去就醫。

我從校護得知情況後，中午午餐時對全班同學談及此事，期盼肇事者自首或有目擊者能馬上或私底下告訴我。可是沒有人對此有所回應，似乎都不知道狀況。

當天晚上，我如同往常還在學校處理一些作業等事情，之後打電話到眼睛受傷的同學家裡，他的母親表示，他的眼睛有用紗布包起來，老師一定要查出是誰射的。我告訴她我初步問過班上同學之後的情形，並表示會再查。但是我不知他是哪一節被射到的，後來這個同學接聽電話告訴我，我才知，就是在導師我的課堂上被射到的！他說，是從左後方約第三～五排第三個位子之後射來的。

這件事情有點棘手，因為我沒看到誰射橡皮筋，於是先根據受害人本身的印象，走回教室查看一下他提到的區域，發現有某個男同學的桌子抽屜側方有一條橡皮筋。

初步只有這個線索。於是，想了一下，我覺得應該會有目擊者，又覺得肇事者自己應該知道射到他人，便打算明天一早發白紙給全班，希望以不記名的方式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隔天的禮拜四早上，我再度對全班談及此事，以有同學眼睛已經受傷，肇事者應該基於道義與良心勇於承認，其他同學應勇於協助找出該肇事者。我說，如果肇事者不承認而後被查出來，導師將以記大過處分。還說，要請全班同學根據自己所知，如果知道「就是誰」、「可能是誰」，或「不知道」，就在白紙上寫出肇事同學號碼，或寫出號碼並圈起來，或寫○表示不知道。不料，不少人一付事不關己的態度，還有人嗆聲說「幹嘛浪費時間！」我以「如果是你或你的兄弟姊妹上課時受傷，你還會這樣覺得嗎？」回應，並加上一些堅決的說教。後來還是發下了白紙。寫完請學生摺起來或揉起來以免被他人看見。收回全部的白紙後，我隨即攤開，自己看但不讓學生看見。然後根據學生寫的號碼和受害者提供的座位區域線索，就在下課時間私底下叫那個昨晚桌子抽屜有橡皮筋的男同學來。

這名同學被我叫來後，表示自己沒射橡皮筋，但是有很多人在射。我看他說話時一副輕鬆自在貌，說實在，感覺起來似乎有點像在轉移焦點。我問他，有誰在射，他也沒說。但我沒逼問，想說先盡量問問看，再問到他抽屜的橡皮筋從哪裡來。他說是吃素食便當的紙餐盒，所以有橡皮筋。但是中午才會有，中午之後往往被同學要走，拿光了。昨天早上手邊沒橡皮筋，所以沒射橡皮筋。我又問，有誰跟他要過。他提到兩個同學，曾在上課借過。大致這樣問完，問了約十幾分鐘，我就讓他回去上課。

接著下一節課，我再找了那兩名學生，他們表示曾跟那個同學拿橡皮筋，不過沒在上課借過。讓這兩名學生回去上課後，接著我馬上又找了那個有橡皮筋的同學座位左後方的同學，這個同學﹙本身有輕度特殊身心障礙﹚表示，有看到他右前方這個同學﹙最先被我找來問，有橡皮筋的同學﹚有拿出橡皮筋，做射出的動作，橡皮筋上有紙片。我問了一下，感覺最先被問的同學在欺騙我。於是，在那一節課接著再找來最先被問的同學。

這個同學在我面前起初再度否認自己玩橡皮筋，但是當我表示有同學看到了，他就說有射，但他是射地上，射的角度沒朝那個受害的同學。我針對這樣的狀況表示，他如此欺騙師長，實屬不應該，而且我會告知家長這樣的狀況，並以開車肇事為例，說如果有人肇事逃逸，警方在查案時，其他經過肇事路段的人即使沒肇事，也不應向警察隱瞞自己曾開車經過該路段，欺騙的作法只會讓執法者認為他有肇事。這個同學對於要通知家長，很擔心，希望我不要通知。最後，他說他會自己跟家長說。我說，我仍會通知一下家長。

接著，中午午休時，我又找了這個同學座位右方的一名女生來問。她在我還沒說出幾個字，就說，「是□□□做的！我有看到，只是我沒寫上去。他回來我問他『老師有沒有給你記大過？』我有跟他說過，你做的，我看你還是承認吧！」

這樣的情況，讓我覺得已經查出肇事者是誰了，但覺得很生氣，覺得可能需記大過，於是向訓導處生教組長、主任說明、請教，主任表示︰應該再給學生自首承認的機會，這是一個教育的過程，可以給該學生一定一個期限，盼他在該期限前出面承認；如果他還是不承認，訓導主任將處理﹔目前只有人證，是比較不易確認的地方，還有屆時如果學生翻供，可能會是個問題。

於是我參考主任的建議，最後一節前向全班同學表示，橡皮筋事件還沒處理完，盼肇事同學在放學離校前自行找導師承認，否則被查出後，懲處有多重將自行負責。

但是，沒有學生再來找我談此事。第二天，禮拜五早上，同樣的話我再講第二次，請肇事學生在十點之前找導師承認。但仍沒人承認。於是，早上第四節課就由主任和生教組長幫忙處理。處理之後，我獲知的結果是︰是該名同學沒錯，但他自己沒特別注意到有射到人，將記小過，另已讓他向受害者道歉了﹔另外事發時，還有一名女生也有看到到。

於是，當天晚上我打電話給肇事學生家長。我試著陳述整件事，但說了大半，還剩一些沒講完，家長就以非常憤怒的態度回應我︰認為我「先鎖定目標再找證據」、孩子有欺騙師長的「前科」所以我對他們的孩子有無可改變的成見、記他玩橡皮筋家長沒話講但記他射到同學就不應該了、「要玩我比你會玩」、「要不是覺得國家栽培一個老師不容易，否則…」、老師可以有「生殺大權」但是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處理方式、「你沒辦法處理好，別怪我強勢介入」。

儘管我試圖表示︰他們兒子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中的欺騙態度、這件事不好查才以此方式查而且也沒不當的逼問、因為希望不溺愛孩子還所以嚴格處理此事、老師是就事論事、懲處的事會和家長做溝通協調… 家長態度一直都蠻憤怒的。母親與父親先後和我講電話，最後父親在聽我說明事情的到一半時，手機電話斷線了﹙全程是我以手機打電話給學生母親，因為平時好幾次是如此連絡，而且當時我一開始打室內電話到該學生家裡時，該學生的哥哥態度不佳，說「學校的人少打來！」﹚。不知是不是被他掛電話？

之後，我打給受害學生的母親，說到肇事學生家長對老師的電話反應很激動，她則表示體諒老師居於中間難為，如果孩子眼睛再去檢查無大礙，可能就算了。

隔天禮拜六，我寄了封簡訊給肇事者家長母親的手機，表示此事件將再查，如何懲處也將考慮孩子的教育與前途。不過，沒有任何回應。

接下來的禮拜一，我將與家長聯繫情形告訴訓導主任，主任表示，學校就管教的立場來處理，也並非執法單位，對於此事提供這些證據給家長，如果家長仍有問題可能就需警察來處理了，但不管怎樣，最好雙方家長能來學校談談。

晚上，我再打電話給肇事者的父親。他的強硬態度依舊，且表示︰孩子說老師要他承認，否則將記大過，但是他沒做；「橡皮筋上又沒有寫□□□」；「我們何必去『對號入座』」；「這件事如果鬧大，可能到時候不是孩子走人，而是你要走人」﹙雖然我從來沒提過要他的孩子走﹚；「校長如果知道你導師的課堂上有學生玩橡皮筋，你想他會怎麼想？」﹙雖然我覺得他的孩子可能渲染了導師課堂上的常規狀況﹚。

我回應︰孩子說的不夠精確、「長官有任何批評指教，我會虛心接受」、「您如果希望大事化小，不希望就這樣來校，我再向學校主任請教一下」。

當天更晚的十點多，該父親來電給我，表示，他已打電話話給學校輔導主任，請主任協助處理此事，他可能要來校一趟，但很難控制他的情緒，覺得我是導師，還是事先告知我一下，覺得他去學校一趟如何。我原本不置可否，且歡迎他來校談，不過，我們兩人談了一下，還是覺得我再查問一下狀況。

隔天禮拜二，輔導主任來找我，表示有學生家長來電表示孩子似乎被冤枉，請主任協助調查，向我問了情況，然後他自己再找來該學生談。之後我聽主任表示該生有承認自己射橡皮筋的作為。輔導主任查的情況，似乎更加詳細，結果則似乎和訓導處查的一樣，就是有朝受害者方向射橡皮筋，但非故意而且沒特別注意到。主任請該學生向受害學生、受害學生的媽媽、導師道歉，並建議我︰懲處未必需要，因為家長知道了實情，有時在家裡給孩子的責備更有效，且當老師就是要「包容再包容」。

當晚我又打電話給該學生父親，他表示︰事情應可告一段落；孩子承認了，做家長的對於學校的任何懲處無異議。我則告訴他我將採取的處理方向，就是參酌輔導主任的建議。

至於受害學生的母親則表示，可先不再追究了，但覺得對方家長如果有誠意，自己就應該會來電致歉。我則是以導師的身分，向受害的家長致歉。

這整件事情，就起因於一根橡皮筋，射到學生的眼睛。所以，我在班上重申，上課嚴禁玩橡皮筋。﹙雖然之前也早已禁止過，也曾對另一個射橡皮筋到同學臉頰，使同學眼腫起的男生記了警告﹚班上的常規，我仍須再加強管制。

之所以將這件事寫下來，實在也因為感受頗複雜。

以往，我常常覺得，學生有「百百款」﹙台語﹚，如今，也覺得家長有「百百款」。說實在，曾對我態度強硬憤怒甚至有所威脅的家長，他的孩子在校曾經有的許多狀況，包括好幾次他放學後需去上鋼琴課而無法應任課老師要求而留下補考，還有被某個老師打得手腫起的問題，我曾居於其間幫忙溝通，傳達家長的訊息和意見給其他老師，這次這件事卻…。讓我有這樣的感覺︰需要我幫助孩子時尊重我，不贊同我懲罰孩子時質疑我且…。雖然事件暫落幕，但家長和我溝通的態度，似乎已有所改變，不同於事件之前了。當然，還是要一事歸一事，不過，這個事件我的處理，有時真覺得不知我該從何反省起。

這個橡皮筋事件，可能我處理得不夠理想，和學生的訊息溝通與接收多少有誤差，讓家長有對我嚴重誤會的地方且誤會難解，或是我本身的氣勢太弱而使人無法信服，種種情形，讓我有些不解，但仍可將這當作是一個經驗。

尤其，家長基於愛孩子，有時聽信孩子傳達的有誤差的訊息而誤解老師，或寵溺孩子，各種可能情況都有。當然，也可能有的家長不管孩子。

一根橡皮筋，可以導引出導師工作的複雜性，也反映出人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