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陰霾了一個多月再加上豪大雨沖刷後遲來的乾燥,平原現正喘息在秋老虎針針刺膚卻點點窩心的揉撫中,如果不是因為整座城市都泡在水中,室內室外的空氣與氛圍又已潮濕悲淒到不行,這樣炙熱難耐的溫度通常不會讓人有出門的雅興,何況接近正午騎乘鐵馬,回程沒被曬傷也多半成了個黑人,心疼才剛白回來的皮膚恐怕又得耗費時日才有救回的可能!?可是城市男人大老遠載著眷賴的自行車前來,說什麼我也得捨命陪他一騎,更何況此趟踩踏是帶著為花苗尋找適合土壤的使命而往。


           沿運動公園堤防邊的捷徑一路往上騎,約莫三十分鐘車程,就可以親眼目睹羅東溪濁黃的溪水不斷濤濤向東奔流,這曠野裡幅員廣闊的溪床,自古以來就是做大水時供給河水氾濫撒野的地域,於是溪水兩岸除了不見違建存在外,沿途的基礎防洪工程其實早已紮實竣工,相較於童年期每遇颱風登陸偏遠村里即成孤島的悲情來講,這一次的豪大雨僅在寬廣的溪床腹地留下千奇百怪的漂流木群,而散居式的山地部落,則各自慵懶無恙的躺臥在秋陽之下大做它的日光浴。要不是因為手拙又不具雕刻天賦,否則我真想借一部發財車揀拾這些大自然新陳代謝後吞吐出的寶藏,維妙維肖的刻鏤出我對母親故鄉的濃濃思念-------------


         然而可恨的是無論我們如何善於書寫或饒富創意,老天爺的大手總來得較諸我們更出神入化、出乎預料,一個三、四十年不曾淹水的小鎮,刷的一下,土石流當日就帶走了九條人命,昔日只要刮颱風便柔腸寸斷的蘇花公路,在道路拓寬成雙線通車後,當人們以為它將不再如過去歲月裡的陰情不定、危機四伏時,啪答的一聲,幾輛車就這麼被掩埋在坍塌的山石中，僥倖的人在雨中倉皇逃出一命，而無語問天的是還來不及和親人說聲再見的土殤者----------------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老天爺從不開玩笑,而且出牌向來不按牌理,怎麼還有人以為人定勝天,怎麼還會有人落井下石的高喊只要蓋好一條蘇花高便可避免今日發生的一切苦難?!被鑿洞機打穿動脈的雪山山系其實暗藏多少我們不曾探究亦無力窮竟的環境因果關係啊?!中國大陸的西北、華北、外蒙等地區因雨量稀少致使土地日趨沙漠化,隔著臺灣海峽位居千里之遙的臺灣,每年春夏卻因此要在沙塵暴來襲的警告中掩鼻過生活,除了追求便利的短線操做外,難道我們都不曾想過是時候該讓山川河海、讓土地稍微喘口氣了嗎?美麗寶島福爾摩沙,本來就是一座多高山、多荒溪和多地熱活動的副熱帶島國,強勢以人力介入這片山水究竟對我們自己和未來子孫有什麼好處?或許我應該這麼說,防洪疏濬工程都是依百年規格打造,那麼國家的重大建設難道就不該思考十年、二十年甚或三、五十年後的遺害嗎?我總是天真覺得：只要我們多尊重一下地球,地球回報我們的將是更多一點的疼惜。


           我和城市男人騎過美崙美奐的部落吊橋來到溪床對岸,抵達母親老家前還得行經一座穩固如山的水泥大橋,昔日遇水患,此處即成為直升機空拋救援物資的集散地,以前是SNG車連線報導颱風災情的”熱門景點”,如今卻顯冷清蕭條,只見一家子忘記取消訂房的遊客意外造訪這座被世人遺忘的桃花源。才脫離每逢颱風必淪陷汙名不久的山地部落,在野薑花香氣逸散的午後格外有一份出塵的美好,就像古老黥面的泰雅族少女難掩熱情卻又微露羞澀,讓我忍不住想要放聲高歌,因為只有在這樣安靜空靈的山谷,我們才能聽見大自然優美繞樑的回音-------------。


        在舅媽果園裡掘好一包泥土準備打道回府時,七十來歲的小舅穿著短褲打著赤膊從山上巡完他安置的獵獸陷阱揮汗而歸,舅舅說他穿著衣服入山往往會過敏長疹子,像這樣袒胸露背與山野摩挲融合反而通體安適、暢行無阻。城市來的男人目不轉睛盯著小舅健壯黝黑的身軀,只是滿懷感慨----------

       「真的要多鍛鍊自己的體能了!」他搖搖頭甘拜下風的說。

        騎車速度總是超前我許多的城市男人,經過這樣的刺激後似乎又將我拋得益加遙遠了,落單的我雖然想要急起直追,卻怕打亂原本從容隨興的節奏,猛一個轉彎,我以為自己幾乎就要失去他了------------男人竟轉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彎回頭朝我這邊騎來,等著我跟上他的速度………。

        我氣喘噓噓的說:
       「先走吧!別讓我耽誤你的腳程。」

        男人笑了:
       「說好誰走快了一定要回頭等對方的不是?」

       「嗯!」我想起愛爬山的我總是會在陡峭的山徑轉折處等他追趕上來,此刻他的回頭當算是情路欲行遠的一份默契吧!

        我也回頭深情凝視這片山水,心裡想:人類和大自然是否也有一條心照不宣的共存原則哩?!如果有,真心希望拈花微笑的不止是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