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母女太引人注目，每隔幾天，我們總會在相同的路上遇見她們。

　　這位媽媽約莫四十歲的年紀，她總愛戴著太陽眼鏡，穿著黑色風衣，長捲的頭髮，手上拉著出國用的小行李箱，看起來相當時髦。女兒大約十三、四歲，紥著兩條辮子放在肩膀兩邊，穿著白襪和拖鞋，緊緊地跟上媽媽的腳步。母女倆一般高，大約一百五十六公分上下，吸引我們注意的原因是，她們總是走路去市區，一走就是半個多鐘頭，不管白天或晚上，不管是炙熱的夏天還是寒冷的冬天，她們永遠用相同的速度走在相同的路上，永遠一前一後，永遠不見她們交談。

　　每次見到她們，我們總要討論一番，想知道她們到底要去哪裡，為什麼不騎車、不開車，我甚至想一窺究竟，想知道更多關於她們的事。

　　我無法從自己心底深處拔除掉對她們的好奇，總想著她們一定有著驚世駭俗的遭遇，莫非是落難王妃和公主？嘻，我真想停下車做個專訪，但我想，我可能會被拒之千里吧？！

　　終於，有一次我帶孩子到市區的某購物中心去採買時，正好見到她們母女買完東西走出來，我故意放慢手邊的動作，想藉機偷偷多看她們幾眼。謎底揭曉，那只行李箱原來是用來裝買來的東西的。我聽到那女人跟她女兒的對話，感覺有些異樣，再仔細打量她們的打扮，才赫然發現，她們身上的衣服雖然不至於破爛不堪，卻已經非常陳舊，女孩腳上的襪子鬆垮垮地落了下來，女人身上的風衣亦不如想像中的華麗。原本以為的王妃和公主，現在似乎變成了乞丐母女，我甚至懷疑那個女人的精神狀況有些問題。

　　這次的近距離接觸，讓我更想一探究竟，也許可以從鄰居口中探聽到些消息，於是，我開始行動了，一腳踏進了她們的世界裡……

　　「媽，妳在做什麼？」

　　「嘻，我在織毛衣呀！」女人笑著說，「妳爸爸他最喜歡穿我織的毛衣了，冬天快到了，我要快點織一件給他送去。」

　　「喔，那妳慢慢織，我去做午飯。」女孩看了她一眼，然後若有所思地走進廚房。

　　女人含笑織著毛衣，安靜得宛如這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眼裡没有別的，只有手中一針一針織著的綠色毛衣。

　　“唉，可憐唷！她老公幾年前就死了，她呀，還在癡癡地等、癡癡地盼哪！”鄰居王大嬸難過地說。

　　五年前，在女孩八歲那年，一個刮風下雨的夜晚，她的父親憤怒地奪門而出……

　　女孩不停地哭著，一直哭著……

　　「你走！你走！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没有你我一樣可以過日子，哈哈哈，没有你，我只會過得更好……更好……」女人哭吼著。

　　「爸爸不要走……爸爸……爸爸……」女孩哭鬧著，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裡滾了出來。

　　「住口！不准哭！不要再哭了……」女人發著怒瞅住她，眼神恐怖得彷彿要將她殺掉一般，「他不是妳爸爸，不准再叫他爸爸，聽到没有？聽到没有……」

　　「媽媽，妳不要生氣，媽媽……媽媽……」

　　「哈哈哈……哈哈哈……」女人狂笑著，就像瘋了一般，「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没有你的人生，我一點都没有關係……哈哈哈……」

　　「媽媽……媽媽……」女孩好害怕，她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原來，她是個介入別人婚姻的第三者，女孩口中的父親，其實是個不能見光的人，要不是因為有了女兒，那個男人恐怕再也不會踏進那個家一步。

　　女人瘋了，在她丈夫離開家之後，她大病了一場。没人管她，只有八歲大的女兒守著她，看著她哭哭笑笑，聽著她咒罵乞求……

　　等待，成了她們唯一能做的。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女人突然坐在梳妝台前抹上淡妝，她左看右看的，為自己姣好的容貌回以會心一笑。

　　「媽，妳好漂亮。」女孩讚美著，她開心地看著打扮妥當的母親，那一刻，她忘了女人得了失心瘋。

　　「真的嗎？」女人撥了撥自己的長髮，認真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嗯，媽，妳化妝之後更漂亮了，就像大明星一樣。」

　　女人聽了心花怒收，她想，她現在這個模樣，一定可以讓那個拋下她們母女的男人回心轉意。

　　「青，我們去找爸爸。」女人突然說。

　　「爸爸？」女孩嚇了一大跳，她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這樣說。

　　「對呀，爸爸。」

　　「媽媽，妳知道爸在哪裡嗎？」

　　「我不知道。」她笑著說，「不過，只要我們出現在街上，爸爸看見了，就會來找我們了。」

　　女孩心裡雖然難過，卻不敢告訴她，爸爸已經不再世上了。

　　「媽，可是我們没有車，要怎麼去街上呢？」她強顏笑著。

　　「我們可以用走的呀！」女人笑著說，「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見到爸爸了……」

　　女孩聽了很傷心，但她必須露著笑臉，必須認同媽媽的說法，必須跟著她一起走，必須……必須……

　　一直走，直到永遠，一直一直走下去……

在我聽完整個故事之後，原本盤踞在我眼裡的淚水，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完》

201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