ＰＳ：這篇文章初稿於２００４年發表，並且同年刊於聯合報繽紛版

　　你看過《變臉》這部電影嗎？約翰屈伏塔和尼可拉斯凱吉主演的，敘述公理與惡勢力之間的正義之戰。或許你也曾經看過台灣電視劇的奇蹟，《台灣霹靂火》裡面的face off？敘述周碧玉與邢素蘭兩個女人之間的奪愛之爭。

　　兩部戲劇上演的內容，說的都是互換臉皮之後，身分亦隨之改變，而週遭的人卻渾然不知不覺、毫無發現，繼而產生接二連三的種種衝突。就劇情編排而言，可說是創意十足、勇氣可嘉。看倌們最好以單純的眼光，來欣賞演員們的演技以及劇情走向即可，否則真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首先身材差異太大就是一個大敗筆。

　　其實，在現實生活當中，我家也常常上演《變臉》這種戲碼，而且根本不用挑剔身材上的size問題，因為主角只有一個，那就是敝人在下，我。

　　平日因為工作的關係，不出門跑業務的時候，我總是一身便服，戴著眼鏡，夾著頭髮，土味十足；這個時候，如果人家稱一聲「歐巴桑」，我還真不敢擺出晚娘面孔一翻兩瞪眼呢，因為連自己都覺得邋遢的可以。

　　接洽業務的時候，我則會略施脂粉，拿下眼鏡，換上合身的俐落裝扮，客戶往往會認不得，甚至以為公司業務擴展，終於請了工讀生了，這下子，我更不敢說明真相了。你想想：從老闆娘變身為工讀生，這老闆娘也未免太嚇人了吧！實在有損公司顏面，哪能說得啊？

　　若是有正式場合必須出席，就為了給眾人一點顏色瞧瞧，那麼我更是得慎重的在臉上進行工程改造，這種令人眼睛一亮，為之驚艷的改變，就有那麼一點點的變臉效果了。

　　總之，我的朋友、家人在見過我化粧前化粧後的差異之後，都會嘟嚷著說：「怎麼會差那麼多？」結果除了對我的彩妝技巧讚嘆連連之外，更為我的雙手贏得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美名；這個名號聽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褒，還是貶？反正就是讓人哭笑不得。

　　且說在好久好久以前，我曾經有過一次「真正」的變臉經驗——我還記得：那是我一生當中最偉大的演出，上演日期是民國七十七年三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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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頂上泛白的燈光，刺眼到令人難以睜開眼睛；因為疼痛而滲出的汗水，正親吻著冰冷的肌膚；持續加劇的疼痛更是無情的鞭打著我的身體、折磨著我的意志。此時，我卻只能吸氣，吐氣──吸氣，吐氣！以規律的呼吸來對抗這份疼痛。

　　我又吸氣！再吐氣！吸氣－─吐氣！吸──吐──。

　　真是折磨啊，疼痛這個惡魔始終不肯放過我；但是，我就是不願向它低頭。倔降的我，緊咬著雙唇不言不語，無論如何就是不願發出求饒的聲音；我決定奮力一戰，為我的所作所為負起責任！

　　身旁的戰友緊握著我的手，藉此傳來他的祝福、認同。在他堅毅熱情的眼神中，我可以深刻的感受到他無聲且有力的鼓勵。感動之餘，我再度集中精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憋住這口氣在心中吶喊著：「本姑娘跟你拚了！」

　　「先生，你太太已經痛到不行了哦，你不要只會握著她的手，快想辦法讓她不要閉著嘴巴，要是咬到舌頭就危險了！醫生隨後就來，你快想辦法呀。」 

　「小姐，妳能聽到我說的話嗎？不要一直閉著嘴巴、咬著嘴唇用力，妳力量用錯地方了，這樣baby出不來喔。來，聽我的口令跟著做。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神智始終處在昏亂狀態中，只好本能的聽從護士小姐的指令：我用力的吸氣！吐氣！

　　沉重的氣息從鼻孔噴出，提醒了護士小姐和老公，我依然咬著嘴唇緊閉著嘴巴。老公急壞了，不知覺的多用了「幾分」力量——他拍打著我的臉頰，大聲喊著：「張開嘴巴！老婆，快張開嘴巴，不要再咬著嘴唇啊，妳的嘴唇已經流血了。快聽話，張開嘴巴呀！」

　　好痛！baby急著出來幫媽媽加油，卻不知他一古腦的衝動已經撕裂了我的身體。這個小傢伙只會一味的拚命往外衝。

　　真的好痛！因為老公ㄧ直「拍」著我的臉頰。

　　早已陷入瘋狂無意識狀態下的我，因感到疼痛而拉回一絲絲的思考能力，然而卻又無多餘的力氣問老公：「你為什麼一直打我耳光？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讓你這樣一直打我？想當初，你可是甜甜蜜蜜的對待我呢。你害我現在痛的要命，我都沒找你算帳了，你倒反過來欺負我？你們父子兩個太可惡了。我，我跟你們父子倆沒完沒了！」

　　就是這個沒完沒了的意念一直支撐著我，當用完那最後一絲僅存的力量，我的意識再度陷入虛無飄渺中，神志遠飄並且離去……。

　　就在這個時候：「哇……」一陣洪亮的哭聲劃破緊張、安靜的空氣，我的寶貝兒子終於來到這個花花世界。護士小姐把他抱來我的身邊，我偏過頭去看著這小猴兒似紅咚咚的小臉蛋。

　　我不能自己的留下了喜悅驕傲的淚水，可惜，我無法摸摸這個軟軟的小天使，也不能抱抱他，因為耗盡力氣的我又昏睡過去了。

　　「咦，是這間病房嗎？房號沒錯啊，可是躺著的這個人不是我們家女兒啊。去，再去問問女婿，女兒到底是在哪一間病房啊？」

　　聽到爸爸、媽媽的聲音，我醒了過來。我疑惑著他們怎麼會不認得我呢？眼看著他們走向門口，就要走遠了，我用虛弱的聲音喚住他們：「爸媽，怎麼連我都不認得了呢？」

　　爸爸、媽媽聽到我的聲音，忙不迭的衝了進來。他們提高音調揚著聲音，著急的對我問著：「發生什麼事情啦？怎麼生個孩子，大人卻變了個樣？妳到底是哪裡不對或者不舒服啊？」

　　找來了一面鏡子，看著鏡中的那張臉，我掉下驚恐、沮喪的眼淚——完蛋了，毀了！這下事情鬧的可大條了！　 

　　家人趕緊找來醫生，想問個明白，只見醫生清清喉嚨，慢條斯里的說：「不要急，產婦在生產過程中，有可能因為全身一直處在用力的關係下，肌肉始終處於緊張的狀態，生產後一旦放鬆下來，就有可能因此出現肢體浮腫的現象；至於產婦臉上的紅血絲及紅點，那是因為用力過度，微血管破裂的關係，眼皮浮腫也是相同原因，這些現象都會慢慢好轉。嘴唇腫的這麼大！大概是她自己咬破的關係吧？但是她的臉頰……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腫脹的這麼離譜？」

　　這個時候，只見老公心虛的、囁嚅的指著我說：「呃…她一直咬著嘴唇，我怕她傷了自己，所以就一直拍著她的臉頰，想讓她清醒些；或許，大概力量控制不當，因此……」

　　厚！終於找到兇手了！可是在場的醫生、護士以及家人，全都笑翻了。你們知道我變成什麼樣子嗎？我原本明眸皓齒的嬌俏模樣，就因為這次的生產而完全變形──

　　我美麗的大眼睛，深深的雙眼皮，我甜美可口的小嘴巴，我靈秀的瓜子臉，都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菠蘿巨蛋大麵包似的一張大臉，上面鑲著兩顆如豆大的眼珠子，奮力睜開眼睛的腫脹眼皮，現在也不過勉強撐開了一條「縫」；那原本鮮紅欲滴的嘴唇位置，如今只有兩條火鍋料裡常見的小香腸卡在那邊；我白水煮蛋似的漂亮臉蛋，早已經變成了草莓醬了。

　　一夕之間，風雲變色，而我可真是欲哭無淚啊。 

　　轉眼之間，那個害我受苦的傢伙已經是個大學生了。每年他的生日一到，我總要把這齣由我主演的《變臉》變成廣播劇，再重新表演一次。　

　　不知道這齣變臉的戲碼到底有幾個版本？或許你們家也曾經上演過吧？改天，找個機會來較量演技，我想最佳女主角應該非我莫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