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鴿子自她肩上離開之刻。

　　賽米拉蜜絲倏地由薩帕妮特的遺體上抽起刺刀，並站在破碎的石塊上，向著所有樂土的遺孤斥聲而起：

　　「神的信差傳來了訊息──」

　　所有人屏息看著賽米拉蜜絲，就在她話音剛落之時。

　　他們除了看著賽米拉蜜絲眼瞼上的淚水以外，更看見她臉上充滿了憤怒，以及手中染血的刺刀。

　　「在遙遠的異大陸上，那被稱為帝國的萬惡之城──我們該是時候起兵對抗他們了！現在已經不是互相舔著傷口、留在這片地獄中自怨自艾的時候了！」賽米拉蜜絲甩開刺刀上尚未乾掉的血跡，並一手抓住自己長長的黑髮接言道，「我們將善加利用心中的怒火鑄造武器、將沸騰之血化成火焰燒乾他們的生命！各位──能結出蘋果提供我們養分的生命之樹，已經無法再為我們帶來任何祝福了，就算我們只是務農的烏合之眾，但只要讓復仇之心充滿在自己手中的利刃上，就能推翻那個萬惡的國家！」

　　賽米拉蜜絲一刀俐落地切下了需要花上好幾年才能長過肩的黑髮，當她放開手的同時，彷彿詛咒將從她身上離去一般，黑髮兀自隨著空氣中炙熱的風飄散而去。

　　賽米拉蜜絲將以往的懦弱連同長髮一起捨棄，在搖身一變之下成為激發出這群烏合之眾起義反抗之心的鬥士。

　　眼下的眾民們紛紛脫下了農衣、放下了親人的遺體，也放下了過往對賽米拉蜜絲的成見。

　　充滿眼底的視死如歸，讓人們登時成了驍勇善戰的士兵，他們與賽米拉蜜絲同樣切斷了過長的頭髮，這意味著他們必須拋棄樂土給他們的祝福，褪去過去繽紛的髮色，取而代之的是和賽米拉蜜絲相同的烏黑色彩。

　　相隔著整片沉睡之森的兩國，彼此在各自的一方紮下軍營。

　　儘管埃里的人數明顯不及帝國眾多，但卻有著與騎士們隨行的妖精族成為堅實後盾，他們同樣對帝國深感厭惡，因此決定首次參與人類之間的戰爭。

　　莎士比亞在軍營周圍設下結界，雖然無法如同艾蕾拉那樣成為固若金湯的城牆，但只要有敵軍進入結界範圍就能讓他馬上感應到，這對埃里而言有如虎添翼一樣的作用。

　　「帝國的人類士兵應該無法長期在濁氣下作戰，所以提特王肯定是以魔法召喚外敵來當作士兵使用。」

　　莎士比亞在面積寬大的木桌上，用羽毛筆快速地畫出作戰地圖。

　　「那提特王與金固為何就能長期處在濁氣之中？而且還能自由控制它。」碧青騎士毫不避諱地表現出自己對濁氣感到的強烈噁心感。

　　「阿普斯王留下魔法，就一定有能控制它的魔法道具。」莎士比亞那張沉重的臉色，很輕易地就能被所有人看出現況非常不樂觀，「我想應該就是黑龍的寶玉了。」

　　「黑龍的寶玉？」碧青騎士沉著臉問道。

　　「神明在遠古時代中退場，緊接著降臨的便是龍族的時代，那時由龍族統御大地與天空的一切。那個時代的人類，將壽命接近永生的龍族視為神一樣膜拜。」莎士比亞單手將羽毛筆輕輕地反覆點著自己的嘴唇，看起來內心很是焦慮，「龍族的時代因為某位惡神對大地降下瘟疫、與莫名而來的滅世洪水，被連同人類一起終結。」

　　「……」

　　一向能言善道、勇於表達的碧青騎士，在聽見莎士比亞的解釋之後，彷彿是內容太過沉重的緣故而沉下了臉孔。

　　「傳說當時有位大英雄，在洪水過後生機盡失的大地上，帶領倖存的妖精族與人類共同使用元素魔法除去洪水、復興大地，並經過長年累月的時光之後，才能有現在的規模。」進入主營帳的綠葉騎士，在莎士比亞語末時補充了起來。

　　「咳咳，」莎士比亞在瞥見薩烏王略顯不悅的表情之後，才輕咳了兩下接言道，「我想現在並不是上歷史課的好時機，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在所有騎士眼看著莎士比亞彆扭的表情時，再怎麼遲鈍的人都清楚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的理由為何了。

　　莎士比亞很精確地在作戰地圖中被標記為帝國陣營的方位內，圈出了幾個有效的戰略地點，當中包括利用戰船繞著波斯灣，到帝國主城的東南邊進行砲擊和放射火焰，由於那裡的岩壁較矮，因此砲火比較不容易被自然地形攔截。

　　還有將部分兵力埋伏在沉睡之森中，由綠葉騎士帶領一支小隊吸引敵軍注意，接著由暴風騎士利用風妖精的魔法將王國騎士們從上空送到敵營處空降。

　　當然還有以魔法與力量正面衝突這個方法，但這是個下下策，是個萬不到緊要關頭不會使用的方法。

　　如果是一般情況來說，埃里的戰士加上王國騎士們的魔法力量，要和帝國硬碰硬也並非難事，但在帝國已經得到魔法、還以魔法召喚外敵來當作士兵投入作戰的現況來說，正面衝突儼然成了萬使不得的戰鬥方式。

　　在時而彼此爭論、時而彼此協調之下，主營帳中的作戰會議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薩烏王與莎士比亞在其他人入睡時負責輪流守著入夜的森林邊境，理論上國王是不需要這麼做的，但莎士比亞知道他肯定會堅持立場，因此選擇與他一同進退。

　　「我們不知道帝國究竟掌握濁氣的力量到什麼程度，最壞的情況就是他們想要多少外敵當生力軍都能召喚。」薩烏王仰頭看著還算明亮的月光，語重心長地對著身旁的莎士比亞說道，「如果事態演變成這種情況，請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保護所有人。」

　　營火中響起細微的柴火聲，橘紅色火光照映在薩烏王的臉龐上時，烘托出了一般少年應有的稚氣臉龐。

　　「王國騎士們不會同意的，就算是王的命令，他們也不會對身陷險境的王坐視不管的。吾王，要是您戰死沙場，相信埃里就不會再有未來可言了，在這種結果下，守護破碎的國家就再也毫無意義。」莎士比亞放下本來細心照料著的羽毛筆，神色肅穆地看著薩烏王接言道，「恕我直言，您到現在仍是一點民心都不懂。」

　　「……」

　　閉口不語的薩烏王，如今還是第一次看見莎士比亞的語氣這麼嚴厲。

　　「您的能力無疑是喬烏王所不能及的，而這也是我起初所未料及的結果。先王喬烏也從我這裡獲得了一些魔法，但您是諸多王者中唯一的例外。」

　　「例外？」

　　「血統純正的魔法師只能利用血脈傳承的方式，將畢生所學傳承給下一代，利用這種土法煉鋼的作法讓魔法在家族中獲得有效成長，因此魔法師名門之所以能是名門，就是因為他們是利用世代的〝畢生〞作為代價換取魔法成果。所以說，只靠自己一個人就想要讓魔法獲得明顯成長是不可能的事情。」莎士比亞將提起的羽毛筆輕輕指向薩烏王，「但你不同，你是個意外。」

　　「魔法是神明透過妖精作為樞紐給予人類的饋贈，因此魔法的起源就是神的力量，而在神明與龍族交錯的時代中，最具代表性的存在就是龍族。龍之所以能噴火並不是身體構造所產生的，而是透過魔法的方式產生高溫火焰。所以說，過度使用魔法對人類而言無疑是在玩火，一個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而你現在的處境就非常岌岌可危。」

　　「我將魔法注入於再一般不過的騎士王禮劍中，使它成為命運火劍並交付給你，讓它賦予你火元素的魔法，你的魔力也只有最初得到的份量而已，但你卻帶著命運火劍的魔力進化了──從沉睡之森中回來的你變得不同了。自從被濁氣汙染之後，你像是某種本能覺醒了一樣，那感覺……就彷彿你是個假裝自己是人類的神明。」威廉•莎士比亞，「你的魔力隨著時間不斷在膨脹，甚至是在那天晚上的帝國中，你在一瞬間裡就用我從沒見過的火魔法擊退包圍而來的帝國兵。老實說，我認為自己當時所看見的人並不是吾王、也不是薩伯亞納，而是化身為人的火龍。」

　　「吾王──您必須知道，若神明是在天上的代表，那龍族就是神在人間的代名詞，即永恆的生命體。」

　　聽見神一詞，薩烏王不禁揪起了握著騎士王禮劍的手，很顯然他自己心中也有同樣或者類似的感覺。

　　「我甚至有好幾次曾經後悔給你拔起命運火劍的機會，假以時日，若是你不幸被濁氣汙染而失去自我，你將成為這個大陸的毀滅者，而不是救世主。」

　　「不用擔心，莎翁。」薩烏王單手放在莎士比亞的肩膀上，這個舉動讓他倍感意外，「如果我真的失去自我的話，你肯定有方法能夠阻止我的。」

　　「你這說得也太容易了吧？……」

　　魔法再怎麼樣都是神明的力量，人類使用神明的力量對抗神明無疑是自尋死路──莎士比亞選擇將這個事實埋藏於心中，並默默地祈禱永遠不會有發生這種情況的那天到來。

　　眼見莎士比亞苦笑起來，薩烏王知道他的心情在這時放鬆了不少。兩人彷彿昔日戰友一般，以今夜的星空與月光為證，卸下彼此身為王與臣的身份對話。

　　「我相信你，就像這個國家的臣民們相信我一樣。我向你保證──直到終焉，我都會憑藉自己的意志做出所有選擇。」薩烏王在拍拍莎士比亞的肩膀後接著說道，「我相信這會是大陸上最後一場戰役，我會帶領王國騎士們擊潰那大逆不道的帝國，將濁氣與外敵永遠灼燒殆盡。」

　　「吾王？……」

　　「我會高舉勝利的旗幟，然後期待回過頭後能夠見到莎翁帶著所有臣民們高聲勝利戰歌、所有人肩搭著肩歡欣鼓舞的畫面。」

　　只見薩烏王露出如少年般燦爛的笑容。

　　霎那間，莎士比亞的未來視，在薩烏王的身影上短暫地恢復了！

　　※

　　綿延不絕的火海在焦土上橫行。

　　濁氣四溢在大地與天空之中。

　　緩慢吞噬遺體的殘火就在人們身上跳動著。

　　戰場上，濁氣吞噬了所有生靈。

　　站立的身影，

　　僅剩披著火焰羽翼的白衣身影──

　　以及身披濁氣斗篷與黑色大羽翼的未知者。

　　※

　　一瞬間裡，莎士比亞因為看見了這片大陸的所有未來而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