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是西伯利亞的寒冷海域吧?呵呵!
西元前六世紀,希臘哲學家泰利斯,提出「萬物起源皆為水」的學說,而東方的老子,更闡述「上善若水」的概念。水乃為萬物的搖籃,哲學家思考的櫥窗。水滴積累為河川,河川匯聚為大海。江河澤千里的恩賜,更使海洋成為進化的觸媒:由雙鰭到四足,再由四足到雙腳,人類立足於大地之上,時時刻刻不忘記向海洋的善變、豐盛、淵博探索。鄭和下西洋需要雄才大略,唐山過台灣則必備決心勇氣。跨越俗稱「黑水溝」台灣海峽,那夢想的屏障,眼淚的撲滿;胼手胝足與篳路藍縷的開拓,方有斐然的成績。
海洋孕育了台灣,而台灣又成就了台北;台北自為永遠的海洋之子,東北季風的呼喚,洋流掀起的海潮味,反覆的叮嚀著。義大利的威尼斯,地處荒煙漫草之地,誰願落腳?而惡水成了天險,亦化為阻隔;對於同屬無法自我封閉的蕞爾小島,務實則成為根深蒂固的精神。海洋國家,要勇敢走出去!這是他們共有的信念與宿命!且讓問問古老的舢舨,聽聽渡船頭的意見;也許,我們該拋去現代的先進經驗,重新打開記憶的盒子,一起來發現海洋與台北的關係,這塊藍海的處女地帶。
台北是個年輕的都市,從五個古城門落成開始,算算不過一百二十餘年。首為北部的新興的經濟與文化中心,接著在數次戰役中,又轉為軍事重鎮。而鐵路尚未竣工,陸運又多所滋擾,水路的淡水河就成為商賈來往的命脈。但細膩的考證發現,原名錫口的松山區,供奉 媽祖婆的慈祐宮,早已有兩百多年的悠久歷史。從那時就有無數的善男信女,在香煙裊裊中,低訴虔誠的祈禱。今日迪化街,舊名大稻埕的地段為核心,一項項台灣與大陸的商品,就在這小小的交通動脈上,川流不息。台灣著名的畫家,郭雪湖先生的「南街殷賑」,描繪出一九三零年代,人稱南街的大稻埕商圈,承襲西洋與日式畫風,作品裡的寫著日語片假名招牌,賣的卻為茶葉、布匹、南北貨、中藥材等,又來自寶島及大陸各省的名山大澤。熱鬧的街道,絢爛的色彩,彌補了當時黑白照片的缺憾;畫筆下的生命力,驅動來往的車輛行人,日本人給它個最好的注腳:「永樂街」。又過了七十年,榮景依舊,大稻埕的商人,多靠精準的眼光與高超的商業經營,成為世界上金融舉足輕重的大企業。國際貿易,在此地是個實踐,而不是種陌生的觀念。
小小的都城漸漸成長,卻也喚起覬覦豺狼般的目光。大難不從平地起,它卻從海上來。受限於國力,雖無帝國爭霸的壯闊海戰,台北這塊剛琢磨的璞玉卻著實的納入他人之手。其後經歷世界大戰、國府來台等等的歷史興替,也隨海風與土地味的混糅,人們創出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
海洋,實為都會生命之所繫。而它的人民,更需要百川納海成其大的雅量。走過台北街頭的一角,可以發現肅穆的清真寺、靜謐的天主堂、香火鼎盛的寺廟,相安無事和平共存於同一街道。走更遠些,師大附近無論白皮膚、藍眼睛、還是非裔與東亞各國的學生,嬉鬧、沉思、健行、騎單車,如鄰家的朋友般自然。環繞的中西畫廊,油畫、水彩、國畫,爭奇鬥艷各有千秋,美麗的畫框固然永遠方正,但巨大的包容性,卻總不受窠臼約束。海洋文化的發揚與多元價值的真諦,紮實地在台北開枝散葉。
除了來訪的朋友,與他們帶來的許多精神饗宴外,有形的新奇玩意兒,隨滿滿行囊的行旅而來。早年,出國尚未開放之時,一種名叫「委託行」的商家,應運而生。海外的舶來品,有加上炫目包裝的餅乾,帥氣的精緻皮夾克,還有襯托小姐們玉腿的玻璃絲襪。總之,踏入委託行,好似進入無庸通關的機場,隨著門上的風鈴聲,你將進入一個封閉年代的神奇國度。出了店門,又有許多艷羨與忌妒的眼光投射。台北林林總總的精品店,曾扮演著庶民時尚的先驅,更深刻的帶來活潑的氣息。
當然,正如海洋時而風平浪靜,時又波濤洶湧。它帶來的些許悲哀與豪邁,亦滲入熱鬧的街頭。百年來時代的推移,又有些許差異:在同樣的五色燈泡下,來往的商賈,遠征南洋的情人,露水鴛鴦的美國大兵。從早年的大稻埕風光,到五十年前,中山北路不知名的小酒吧。遊人們找到他們的逆旅,女人們尋得可依靠的臂膀;不變的是,某個不知名的午後,船舶終要曳行遠颺,獨餘提供溫柔港灣的紅顏們,在零丁洋裏,繼續如浮萍般漂泊。幽幽的外國的香水,混雜著粗獷的海潮氣味;那名叫晴光的市場,曾經消費過多少青春?喚作雙城的街道,輝映出多少光明與黑暗,交錯成幾許希望與失望?
俗語說:「台灣錢,淹腳目。」金銀財寶滾滾而來,匯聚錢潮成為大海。有上述如此多樣豐富的要素,台北百年來吸引許多的淘金客。日本時代,台灣銀行與土地銀行的巍峨巴洛克式建築,大理石黑白相間的地板,屋頂則有的花朵的精美雕刻。雕樑畫棟的絢麗,告訴人們:金錢的魅力。而難以環抱,希臘神殿似的柱子,反映出財富的強大。窄小的正門,又訴說躋身巨富,比駱駝鑽進針眼,更加困難。但那恢弘的器度,卻著實吸引更多的競逐。近十數年來,現代化的腳步突飛猛進,大眾捷運系統也一一開通。外商銀行、各大企業總部,分別在許許多多的摩天大樓漸次設立。全國金融的中央、台灣等重要銀行,亦為台北所掌控的經濟命脈。建築物們好似西洋棋,而四通八達的交通線充做棋盤,星羅棋布地,在台北盆地上互別苗頭。
想起義大利佛羅倫斯的崛起,財富帶來文藝復興,以及藝術與知識的拓展。台北這東方城市,也邁入富而好禮的境界。縱橫逾千萬文字的「書海」,就在巨大的人文與金錢資源下,很自然的注入、豐富城市的靈魂。越洋而來的,或有刻印中國風的線裝書,還是洋文燙金的精裝本。相異的語言,不變的精煉內容。重慶南路為界,分隔朝代更迭的帝業,留與文風鼎盛的空間。參考書可稱學校教育的延伸;世界文學復提供新視野的探尋。無數卡其制服、綠色上衣,大學生如獲至寶的驚嘆,學者急忙的步履,以及老者若有似無的回憶。
林立於此的曾有:傳記之家、工業叢書、善本古籍、以及種種少年刊物。相異的讀者,多彩多姿的時空背景,群雄們在不同的曠野裡逐鹿,再回到此街競相驕矜。街道盡頭,賣狀元糕的小販迎向你,看來坐擁萬卷書,還是不忘那千鐘粟的重要?中醫書店,矗立的小金人經脈穴道盡現,又好似與來賓們揮手致意,期待下回的光臨?
不可避的潮流,兼併的王國興起,書街上成王敗寇的宿命使然。伴隨讀者習慣,教學偏頗的考試取向,出版業的版圖縮小,書店亦唇亡齒寒。際遇好的,尚能退守至一隅;時運較差的退縮、藏進人們的空白而不復記憶。無論遷移、裝修、或所謂擴大營業,「歇業」方為共同的歸宿。
轉向另一端,來到書海的另片天地;光華商場的存在,又有傳統與現代交織的奇特現象。撇開上層的電子產品日進千里不談;地下室於十數年前,要找珍本、絕版書,商場中的舊書攤,大概每家都有這麼些壓箱寶的稀世奇珍,越走的深入些,則許許多多圖書館裡、或是壓根兒沒聽過的書本,盡現此處。雖談不上金匱石室的妥善保存,卻也轉進收藏家的書房,亦為一樁美談。地下道裡,真可謂:「大隧之內,其樂融融;大隧之外,其樂泄泄。」商場日前拆遷,舊書攤有打包的、收攤的、搬遷的各有不同境遇。側門的老者,包著幾綑書,對這三十多年的小空間,做最末的檢視。梁元帝於兵敗江陵被圍,城破之際,盡焚所藏書籍十數萬卷,所留名言:「文武之道,今夜盡矣!」跟尋這些長輩的老毛帽、長條椅、羽毛扇,也將跟著商場,成為史冊上的隻字片語,實令人不勝唏噓。商場喬遷,舊雨新知還有群老蠹魚互相恭賀,大遷徙後的重逢,更為可貴。怪手的侵逼,橋墩的傾頹,豈能廢了萬古流?書海的旺盛的生命力,於焉展現!
偶有所得的欣喜,陷入迷情的浪漫,或苦惱於人生難解之謎的憂慮;過度徜徉於書海的後遺症:咖啡店,即為它的總和。台北興起蓬勃的行業;從市街到小巷、從商業區到住宅地,映入你的眼簾、走進你的生活,有時佔據你的靈魂。光和影、煙與火的相伴,在不少書店也藏著它的蹤跡。一杯溫暖、一縷詩意、一位佳人,湊成有氣質的圖樣,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有段豔遇才是真的?
形形色色的人亦於其間:上班族於此洽談公事,家長帶小孩開開洋葷,學生忙於未成的報告。制式的菜單,卻孕育出不同的故事。唯一可怪的事,為何情侶於其中,只有愛苗滋長,卻無分道揚鑣?或許是咖啡的濃郁香氣,化為紅線又將他們緊緊相繫?不過、煙槍們彷彿是化外之民。全面禁煙,或畫出塊區域,任煙霧雲深不知處地瀰漫,或索性任其日曬雨淋。諸君們抽的是無奈,亦或難來的雨絲?總之,綠色的星星與紅色的印地安人,化為暮色中的精靈,與不知數的台北市民,度過夜未眠的時時刻刻,於思緒創出的無垠腦海中航行。
台北身為首都,亦從那永恆之海:「政治」緩緩升起。本為美國大使官邸的「台北光點」,或是圓山洋樓的「台北故事館」,還有公館,文人雅士匯聚的「紫藤廬」。門口的碑文輕輕地訴說著它們的經歷。風雨飄搖的時代,廣宅中的靜謐,保有些許雅思。外交官的辭令高來高去,正進行無煙硝的戰爭;抑或富商的觥籌交錯,把酒言歡,還是光與影、色與淨,交織成隔世的空間。在優雅的獨棟洋房,五彩花紋的精緻壁爐磁磚,絢爛風格的洗手台,透露主人的高雅。彩繪的玻璃上,是兼具美觀與防禦功能的塔樓,在奢華中卻帶點警醒;多少的英雄在巨濤的動盪上占得先機,又有多少被惡浪吞噬?政治,這華麗的冒險,與洋樓同屬帶刺的玫瑰。
邇來,連接大稻埕碼頭、淡水老街、漁人碼頭的渡船航線,串成了名聞遐邇的「藍色公路」。遊艇四濺的河面水花,提醒了昔時商船的榮光。戍守海疆的滬尾炮台,北門鎖鑰的提詞尚存,硝煙早已散去。漁人碼頭邊,映入眼簾的是著名的情人橋;白天,陽光無聲地灑在水面上,波光瀲灩;晚間,海潮的氣味,是遠洋的呼喚,告訴大家:海就在不遠的地方。木頭步道上,奔跑的稚子,漫步的夫妻,低語的情侶;街頭藝術家們用畫筆勾勒、吉他走唱,將美好的一面記述。景色何其宜人?佳偶則對對天成!
西諺有云:「男子漢縱失去一切,卻還擁有大海。」遠眺湛藍的汪洋,帶給無限希望與過盡千帆的惆悵。乘桴浮於海的浪子,何日來歸?但願,他日滿載豐饒,人們皆能:看見藍海,發現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