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一天前的去年末暑，
日陽一盆灑在忠孝東路的擁擠午後，
我牽著希莉亞白皙的左手，
台灣男生和喬治亞女孩的成雙背影，
夾擠出雙層酥黃三明治的淡淡飄香，
一輛黃色計程車從錢櫃後頭的小巷，
緩慢地擠進人群，汗水淌在額頭，
我輕扶希莉亞的肩膀，
像呵護琉璃一般地將她換到我的左邊，
牽她的左手。

希莉亞笑著：「我不夠強壯嗎?」
我說：「Surely you are but I just want to protect you.」
希莉亞噘著誇張的唇形：「美國男生不太替女生擋車的。」
我說：「I know American girls are independent.」

希莉亞沉默不語。

我偏過頭：「所以你想走在車道的位置、我的右邊囉？」
希莉亞想了一下：「Maybe not now.」
她一把撲了過來，危險的香水融在她的嘴角印在我的左臉頰，遠處熱氣噴騰的香雞排老闆咧嘴笑著。

十天後，我站在中正機場第二航廈前，
送要到上海自助旅行的希莉亞，
她才轉身便忍不住和我熱吻起來，
我還記得希莉亞的味覺，
和她柔軟的體溫。

我問：「So are we in love now?」
希莉亞搖搖頭：「嗯嗯。」

這個夏天，我和希莉亞的種種，
朋友圈裡沒有人知道，
我們沒有戀愛，但是希莉亞卻發現，
當對向來車時，台灣男生喜歡牽著左岸的女孩。

XXX

三個寒暑之前，我和交往四年的女友S漫遊倫敦泰晤士河，
下了初春的遊艇，我們仰望著矗立的大笨鐘，
寒風凜冽揪著初秋的倫敦布榖鳥，
S投在我懷裡取暖，她的顫抖這麼熟悉，
令人心疼，雙層巴士閃過一座又一座的巨型拱橋，
倫敦黃包車靠左測試著全世界各地從右邊來的驛客，
離鄉多年，沒回過台灣，
卻在這個市街滿佈「look left」的偉大城市，
牽著我手心逐漸冷卻的寶貝。

S：「你還記得出國前，我們在南陽街約定好的事嗎？」
我遲疑：「那是什麼？」
S：「你來英國找我，要牽我左手…」
我憶起：「喔…妳到美國找我，要牽妳右手…」

S詭異的微笑帶點俏皮，她的眼尾上揚，
微笑的嘴角在我一千四百六零的日子裡，
留下動人的見證，我一把擁入S，
她有點詫異，旋即展顏招牌的笑意，
我還記得那彎酒窩，和她伸出的雙手，
環搭在我的頸被，泰晤士河的一座無名橋上，
我吻了她，不太突兀，雙層巴士的對街有幾對相同的劇碼，悲歡離合的倫敦橋，上演永不落幕的淚痕和吻別。

S噘了嘴巴：「那妳還牽我右手，呆頭鵝？」
「喔。」我趕緊換了姿勢，S便沒入我的左半邊。
我問：「你喜歡在左邊的、還是右邊？」
S的笑容逐漸僵硬：「當然是右邊。」
我的巴掌輕拂她額前的殘餘髮絲，S的鵝蛋臉燙著。

「但我不能到美國找你了…」忍了好久，S終於放棄，
熱淚盈眶，此時倫敦下了一陣貓狗花啦（It rains cats and dogs）的傾盆大雨，我們沒帶雨具，我張開大大的泰晤士報，
掩著左邊的S，一輛黃包車從前方疾駛過來，
濺起一排水花，S尖叫一聲，本能換了位置，
躲到我的右手邊，報紙被水刀削破，
水痕和爛泥黏在我的黑眶鏡片，好像出現國王企鵝，
S濕著大衣望著我，雨中，兩個發抖的黑影不禁相視大笑。

「歡迎回到右邊。」我說。

十天後，我搭回西雅圖、轉機阿姆斯特丹的聯合航空，
我還記得布理斯托的小候機室，S的淚腺早就乾涸，
摳著她脫落的紅色指甲，S低頭不語，
當廣播聲響起，我才鬆開S的右手，兩個人狂擁一塊兒，
哭地希哩華啦，票務人員沉著臉望著我們：「Oh…」

離開時沒吻，因為那樣會太難分開，
離別當時S的酒窩消逝好一段時日，
卻在三年後的這個深夜，
浮印在蕭瑟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