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時候，我闔起辦公室的檔案夾，推開厚重的大門，騎上腳踏車，穿過校園，經過幾條熱鬧的市街，然後就是一陣蟬鳴。

到了繁華的邊境，暗夜就更沉了。

也沒什麼情緒，摻雜點安靜，木然地脫了上衣，扭開熱水，一個人在廚房洗碗，水泡越多，動作就，越慢，我在想那些關於失去的、得到的，然後又失去的傳說，一直以為孤寂感不會傳染的。

結果門鈴就響了。

來訪的男人，名字叫「枯竭的宇宙」，在幾千光年的範圍內，曾經有過什麼，但很快的又是綿延無盡的灰燼。

僅剩一片死寂。

我們什麼也沒說，只上了車，往西邊沙塵暴的方向一直駛去，據說只要油門不鬆開，死亡的味道，就會隨著漏油的引擎滲透進來，那感覺，像瓦解，沒有速限的瓦解。

男人告訴我，二零零七年，他邂逅一個貪圖他身體的女孩。女孩儘管沉迷他的身體，卻又不敢隨著他的低沉嗓音逃離枷鎖，和男人遠走高飛，因為代價有可能就是葬死在無涯的宇宙。

邂逅當時，一切像極好多紅圈圈色素的棒棒糖，然而糖再怎麼甜？圈圈繞到最後都會無疾而終，棒棒糖再怎麼晶瑩透明？日光一出來就會溶化消失。

男人和女孩的邂逅，是一段關於紅字 A 的故事。

XXX

二零零六年年初，有個叫修西底斯（ Thucydides ）的希臘古哲學家，從沉睡萬年的古墓裡爬起，修西底斯被自己遠久之前寫下的史詩所震撼，那史詩是關於一場叫「伯羅奔尼撒」的戰爭，史詩裡有雅典和斯巴達，那血肉、腦漿、內臟、性、愛、貪婪和民主 ….

忽然之間，修西底斯怒不可抑！

他告訴男人，他要在他枯寂的宇宙中心，重新點燃一場「伯羅奔尼撒」戰爭，這場戰爭，不再爲民主而戰，而是為贏得女孩歡心而戰。

是的，為贏得女孩歡心而戰。

叫枯竭的宇宙的男人聽進去了，於是他大動干戈只為一個平凡女孩，這女孩沒有柳眉、沒有姿色，有的只是喜歡讀歷史小說的一點習慣-但光是這點就很吸引男人。

修西底斯告訴男人，戰爭裡有兩造:「縱慾酒神」國將迎戰「史詩雅典」國。

男人換上鎧甲、尖刀、和眼罩，他是「史詩雅典」軍團裡的精銳騎兵。

開戰。

血腥的戰爭才打到第三天，男人連一個散兵都還來不及狙殺，就喪失記憶，一點一滴，全失去了。

XXX

男人喪失記憶後，便是無止無境的墮落。

整個二零零七年，男人都在派對、性愛與毒品裡渡過，享受好多的高潮，然後是高潮後更深層的空虛，在枯竭的宇宙邊境網織成一個大黑洞，日覆一日，誰也停止不了，男人被這獸性和貪婪吞噬，早就忘了那場戰爭，和那位喜歡讀歷史小說的女孩。

除了疑惑，男人什麼都記不住了。

疑惑並沒隨著修西底斯的絕望離去，疑惑在那裡渲染、在那裡哭號、在那裡膿瘡潰爛，疑惑為男人帶來每夜的頭疼，漲疼在每個酒池肉林的頃刻。

男人忍了再忍，忍了大半年，有一天終於忍不下去。

XXX

二零零七年九月廿一的今天晚上，男人跑來敲我的門。

我嘆了口氣，站在西邊沙塵暴的籠罩裡，飛沙是那樣殘忍的割傷我和男人的面龐，我想哭，但淚水在幾世紀前，早就因為絕望而完全乾涸。

「我到底發生了什麼？」男人問我。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男人一臉疑惑的搖頭。

「戰爭還沒結束，你就喪失記憶了。」我說。

『「伯羅奔尼撒」戰爭的第三晚，「縱慾酒神」軍團的一個小卒，趁你脫下盔甲熟睡之際，拿了匕首，插進你的後腦杓，深深的 … 』。

聽我這麼一說，男人全回想起來了，男人跪了下來，緊拂鬢角，哀慟地哭了起來。

「那場戰爭結果如何？」男人抽咽。

「結果是縱慾酒神國滅了史詩雅典國。」

男人得知修西底斯的甦醒，到頭來仍是場悲劇，男人頭更沉了。

XXX

沙塵暴停了，天地露出一截日光，遠方，跳耀過整群的麋鹿。

「我只想再知道一件事？」

我搖搖頭。

「最後一件了。」男人哀求。

「那個愛讀歷史故事的女孩呢？」

無法詮釋的，這個問題竟然讓我流下兩行淚。

「女孩死在戰爭中了嗎？」

我靜默。

為了不讓男人失望，我還是沒把答案告訴男人，我們兩個以龜速，很祥和地把車開回那座冒著白煙的秋天小鎮。

【後記】

二零零六年初，那場為了女孩所發動的「伯羅奔尼撒」戰爭，縱慾酒神國滅了史詩雅典國，從此人性絕跡，貪婪與好色開始在宇宙間肆虐。

戰爭後，女孩沒死，只是變了，她變的不再愛讀歷史小說。

整個二零零六年，女孩縱身情色。

二零零六年底，女孩嫁做人婦，卻仍舊無法忘懷縱慾酒神統治下、很多很多的肉體歡娛，在二零零七年，女孩無意之間邂逅失去記憶的男人。

彼此吸引的因素還在，但男人無法理解是女孩被蒙蔽的哪一塊吸引他？

那一塊，正是如果史詩雅典國勝戰後，女孩得以保留的文藝氣息-她曾是愛好歷史小說的。

冥冥之中，男人無法對這樣的不倫之戀鬆手，一點也不行。

那女孩呢？

伯羅奔尼撒戰爭之後，女孩變得貪圖愛情，卻又極端膽小，儘管沉迷男人的身體，卻又不敢隨著他的低沉嗓音逃離一切，因為代價有可能是葬死在無涯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