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還記得十五歲那年,我們到花蓮鯉魚潭班遊,潭邊秋霧濛濛,我頑皮地和男同學翻滾打鬧,妳則在涼亭那頭靜靜望著,亭有八角,陰影下,妳不擅藏羞的臉龐,紅潤一片,我知道你喜歡我,因為,我也喜歡妳。
從沒想過多年後,妳真嫁到了花蓮,而我,在台灣輻射出去的遙遠國度,二零零六年的夏季,一場遺落我笑聲的同學會後,我在網路上遇見妳,美麗的少婦。我加入妳MSN的那週末,妳依然是當年的國二女生,紅潤的臉,只靜靜望著我,我知道你望著,我甚至看穿那一片海洋,妳的髮絲,分不清楚風向,橫亙在妳清秀的臉龐。
妳從不先說話,我再貼近妳身邊妳都不曾先開口,可我總嗅到妳飄逸髮香,像早晨的蜜糖,溶化在白色的鮮奶裡,儘管當年的孩子不懂愛,但我很肯定我喜歡妳。
「噹!」MSN響亮的聲音,在深沉的夜特別突兀。視窗上,我看到一個白嫩可愛的娃兒,像妳,那酒窩,那矜持,這娃兒是妳造物出來的。
「唉。」我鍵入。
「好久不見…」妳說。
「妳這幾年過的還好吧?」
「好阿,都當媽媽了。」
「妳的小朋友好可愛,長的好像妳。」
「小寶貝喔?挺操人的…」
「辛苦…」其實我想問妳是,過的幸福嗎?
「那你呢?換幾個女朋友了?」
「一直單身啊。」
「騙人…」妳說,腦海裡,妳也許退卻一步,鼓了嘴朝著教室外面鐘聲的源頭撒嬌。
「我哪有騙人?…倒是妳…」
「我怎樣?」妳說。
「還記得隔壁班的S君嗎?…國中時,大家都知道妳暗戀他,為什麼到後面卻找你的死黨跟我說,其實我長的也很可愛呢?」
「<偷笑>」偷笑的表情很制式,但今晚那臉譜卻帶點酸甜。
「唉…都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
「其實我也都忘了,只記的每次跟你說話,妳總是臉紅…」
「<偷笑>,這幾年還是一點也沒進步。」妳說,也許胸膛起起伏伏喘地厲害。
「我記的有一年過年,我把握從台北回家圍爐的機會,約了妳,和其他同學,到布農部落的深山裡洗溫泉…」
「對呀,你們男生全都脫光,被拋到時冷時熱的溪流裡,W還用探照燈對著你們的屁股猛照,U的屁股最白,哈哈。」
「那你看到我的嗎?」我問。
「唉約,沒有啦,那時我緊張死了,眼睛閉地好緊。」
「看了大家的屁股,唯獨不敢看我的?」
「嗯…」
那年妳在高雄讀大二,而我與系上的學妹正在交往,卻經歷永無止靜的分分合合,疲憊的心在見到妳之後,似乎逢迎露水。
只是我仍舊不敢。
「那時候你開你爸爸的休旅車,車上載了三個女生,還記得嗎?」
這我真的忘了。
「就L、C和我啊?」
「好像有點印象。」
「你好故意,三個女生裡面,安排我坐後座,就是不跟我說話。」
「那妳為什麼不先開口呢?」我沒好氣。
「唉…你知道我一靠近你,總緊張地結結巴巴。」
「呵,國中畢業後多年,妳還是一點都沒變。」
「你是男生,說什麼也該主動點..」妳埋怨。
「其實,當時我也不太好意思。」這是真的。
「那時我本來想,先載L和C回家,最後再載妳,至少…」
儘管我們之間常常超越語言,但是我知道妳一定也這麼想。
「至少能說說話,至少…能靠近一點…」妳說,我感覺妳費了好大一翻功夫才吐露。
「可是C,唉,也不能怪她...」妳說。
「C說反正她住我家附近,先送妳們回去比較安全,她最後回去沒關係。」我全盤憶起。
「呵,真可惜。」妳說。
「可惜?」我問,窗外黑夜倏地劃過一道流星。
「嗯,可惜。」
「…」不知過了多久,妳和我的視窗沒有任何訊息,我的,懸掛左上角,妳的,也許晾在心理好久、好久。
「都過去了,沒關係。」妳說。
「嗯。」我的眼眶有點發燙。
「至少,你現在是個快樂的少婦,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娃兒。」我說。
「嗯,我很專情,除非我老公不要我,不然為了孩子,我會愛他一輩子。」
「妳…是個很好的女孩子,為我,為妳自己,要過的幸福。」
「我會。」那一刻,妳的影像,似乎還是那個清秀的國二女生。
「艾柏特!」妳從沒這樣稱呼過我。
「幹嘛?」
「你到美國讀書之後,大概大家都這樣稱呼你吧?」妳說。
「也不全然。」
「…」
「怎麼了?」我問。
「我跟…我老公認識四年,決定結婚的那年冬天,有一天晚上,你知道嗎?」
「嗯。」
「我夢見了你。」
「我?」
「嗯,夢中,你站在花蓮鯉魚潭,遠遠、遠遠地向我走來,我真是緊張到不行,然後…你溫文儒雅地牽起我的手,問我…」
「問妳什麼?」
「你問我,願不願意跟你到潭邊合照一張?」
我想起來了,啜飲半夜三更的法式馬尼拉咖啡,那不是夢,妳知道嗎?那是一場泛黃的燦爛星空,潭裡漣漪依舊。
「夢醒之後,我暗地裡告訴自己,這輩子除了那個人,除了那個我從十四五歲就開始等待的男人…我會用盡我一生的力氣愛我的先生、愛我的孩子。」
「妳…」我倒抽一口氣,悸動迴盪心頭。
「答應我,守住這個秘密。」妳說。
「好。」
「那你也要找到心愛的女人,如同你也能疼我一樣的疼她。」
「嗯。」我說。
就在妳必須離去的時候,我要妳等等,我在留學生的皮箱裡翻來覆去,找出跟隨我多年的泛黃相片簿,用數位相機對準那對青澀人頭,「喀砸」一聲。
「妳看。」我換了照片,藍色框框裡,我牽著妳的手,羞郝地站著,妳的臉頰紅潤像顆蘋果,十四、五歲的小男生和小女生,佇立鯉魚潭邊,風吹皺湖面,那不是夢,而是快門的一刻。妳,許久沒有答腔,直到那右下角的位置又黃閃一下:「謝謝。」妳說。
二零零六年夏季,我遇見已變成少婦的妳,從那之後,妳又消失在我MSN的欄位、蒸發在,那個屬於我們青澀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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