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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05 19:27:47瀏覽722|回應1|推薦2 | |
在合上伊實美‧畢亞(Ishmael Beah)的長路漫漫‧非洲童兵回憶錄的同時,公寓一樓的電源控制箱同時發出"叭"的一聲,瞬時整棟公寓變得很安靜,沒有電扇,冷氣壓縮機,電視或音響的聲音。一兩分鐘後,幾個幼童們似乎由瞬間的安靜,與些許黑暗的環境中恢復了過來,哭鬧與嘻笑聲再度迴盪在走廊間。 撰寫類似的故事是很煎熬的,自一九八六年夏天開始,斷斷續續的花了三四年的時間,始終停留在大抵完成兩個章節的階段裡,故事永遠在紛沓如潮的諸多舊事干擾下擲筆作罷。 那個從一九七○年開始深植在深處的點點滴滴,歷經了三十餘年始終鮮活如斯。透過斷斷續續的反覆咀嚼,故事沒有成型卻也令我走出了困擾多年的陰鬱,這是當初意想不到的收穫。 一九六五年的夏天,在舉家由緬甸輾轉跋涉到泰國的幾個月後,家裡多了我這個新成員。母親在後來跟我說,我不僅是家裡最後一個加入的成員,也是家裡最有『份量』的一員,哥哥姐姐們也因此會爭搶着照顧我,因為照顧我不僅可以免去母親規定的家務勞動,還可以享受把肥嘟嘟的我抱在懷裡的樂趣。 一九七六年以前,我始終是一個又矮又肥又白的傢伙,加上淺棕色的眼珠與髮色,對當地的小孩們來說我生就一個欠扁的『肉呆』樣。當然,那些年不曉得事實上還有一個令人難過又醜陋的因素,這在我逐漸成長也懂得更多時才恍然大悟。 曾經有人問過我,童年是否很快樂,尤其是台灣都會區裡成長的同學與朋友們,經常理所當然的認為生長在那樣的環境下,一定有比他們更愉快奔放的童年。但我卻不知該如何形容或解釋,一個幾乎每天上學都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童年,以及後來被當做人質軟禁的童年有何樂趣可言? 很多人難以理解或以疑惑的眼神詢問原因,在絕大多數的人眼裡,那個被傳唱至今的亞細亞的孤兒歌詞裡的美斯樂,對我而言竟是如此不堪的回憶!當年的送碳到泰北把美斯樂美化得脫離了現實,也因之給它披上了一層猶如國王的神聖的外衣。這樣的事情在七○年代後期,在泰北與來自台灣的某家國營電視台的外景隊相處過之後,有了更多的瞭解。 台灣的媒體不是在這幾年裡才不長進的,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懶惰與無知,又缺乏反省的存在這島國裡。 一九七六年多雨夏季裡,時間是八月二十六日,他那他翁山裡已連續陰雨了半個多月,整個山村裡的道路泥濘不堪,雨勢稍歇的夜裡,濃厚的烏雲使得入夜後的七點半鐘漆黑如墨。長我三歲的姐姐與我穿着足以保暖又不會妨礙行動的衣裝,靜靜的躺在原本是父親與母親的臥室裡,桌上煤油燈的蕊芯已經擰到最短,如豆的燈火在穿過竹籬芭牆灌進的風裡晃動着。 突然,幾下細微的剝離聲由竹牆外傳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清晰。我與姐姐如同被針刺了一下的瞬間跳起,把耳盡可能的貼在牆上低聲回應:馬叔?輕細又簡潔的回應:嗯!出門,走殺人場!此後再度回覆寂靜。 與姐姐無聲的走出房間,把油燈端到外間的八仙桌上,盡可能的把蕊芯再挑短些,出門後用一把黃銅大鎖關了門,在漆黑的街道上踩着泥濘外村外走去。 由家裡到村口約一公里路,村口有個簡陋的檢查崗哨,平日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盤查來往的人車與騾馬隊。興許是因為連日的陰雨讓人膩了也鬆弛了,哨站的哨亭裡沒有任何人,正暗自慶幸這最讓人驚慌又記憶深刻的一關竟然這麼簡單就過了?十個月前,一九七五年的冬天裡,我與姐姐就在這崗哨被一整個班荷槍實彈的士兵,由開往城裡的小巴裡叫下來,過去電影裡的情結竟然發生在十歲的我身上!除帶隊的班長走在前頭外,其餘的九名士兵前後左右形成一個方塊,把一個十歲與十三歲的男孩與女孩押着,以遊街的方式送回住所。在住所前等待的街長試圖婉轉的告訴我們被監管了!及長我終於知道,這意思就是我與姐姐已經成為人質啦! 此後,近兩個月裡,鄰居無人敢跟我們說話,玩伴被大人禁止跟我們玩,上街買菜時菜販不願搭理。母親在城裡四處托人要寄些錢給我們生活,沒人敢幫忙。眼看生活所需就要斷缺了,楊姥姥在城裡的市集裡聽到風聲,叫人通知母親去找她,裹着小腳的七十幾歲的老婆婆,在市集裡對着那些冷漠的村民跺腳大罵:大人的事跟兩個小孩子什麼有什麼不得了的關係?就這麼沒良心! 楊姥姥氣噓噓的告訴淚眼汪汪的母親:要帶什麼東西全都拿來,不論吃的用的還是錢都拿來,任何時間都可以,只要她到城裡就拿來。 過了哨所,就到了楊姥姥家的大院前,大院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正慶幸距離那條殺人場的小徑路口不遠時,冷不防楊姥姥家裡的一隻大黃狗,竄出來對着驚得目瞪口呆的我們狂吠!就在狗兒要撲上來時,一聲輕叱管住了大黃狗,開門處站着位漢子,問我們烏漆麻黑的夜裡要去那?『七月半(農曆)就要到了,去買雞!』『哦,小心走啊!』回身帶了狗進去關上了門。 在進入小徑前,姐姐驚慌的抓着我的手臂:你走過? 嗯!白天走過。 在進入林子裡的小徑後,我才把手電筒打亮。這時才在聽到身後不遠傳來一陣窸窣聲,回頭剛要用手電筒照過去時,傳來馬叔的催促聲:快走!不要停! 原來馬叔已經抄捷徑在林子裡等我們一會了,就這樣在林子裡無聲的走着,過了穆斯林墳場,再經過殺人場(這是早期處決逃兵或人犯的刑場,或是有人犯了偷盜姦掠等重罪時,在這裡處以剁手指或剁手掌、斬首等等刑罰的一片林地,死者就直接在周邊找塊地埋了!),終於來到一處黃土路面的彎道,一部pick-up改裝的小巴停在那裡,引擎蓋掀得老高,一個黑影趴在引擎蓋下摸索。突然,路旁草叢裡竄出一個人影來,手裡還拎着一隻M16步槍,同時口中還輕喊:走囉! 原來是來接應的父親,只見那伏在引擎蓋下的黑影跳起來,一邊熟練的放下引擎蓋,同時回答:就走,丁叔! 當車開始往前疾駛時,只見父親往小徑那頭揮揮手,我極力望去卻不見馬叔的身影。 一個禮拜後,母親告訴我,山上有人來傳話,要父親把我送回去,否則就派人來抓。父親猛烈的告訴對方:真要派人來的話,就得多派一些人來,免得少了不夠用! 此後,再也不曾聽到任何山裡的任何傳話了! 我的父親,一個十八歲躲着祖父偷偷去念軍校的固執男人,從抗日三大戰役到後來的國共戰爭,以迄後來被神話了的異域戰爭,到最後進入特情部門。 一九八二年時不顧家人反對,以六十二歲的高齡由泰北湄塞,騎着一部英國萊禮牌的腳踏車,以三天的時間經緬甸大其力穿過緬甸到雲南西雙版納,名義上是回去探親,事實上卻是肩負着情報網佈建及蒐集情資的任務。 一九八二年夏天,泰國的新中原日報、新暹日報、世界日報等分別刊出一則一百來字的新聞:中國雲南省破獲國民黨特務丁XX、、、。 一九八七年秋天,七十歲的父親化妝逃亡進入緬甸,一個月後輾轉抵達湄賽對岸的大其力,再由大哥接應返回泰國境內。回到湄賽後的第一件事,父親向原單位報到,並報告整個經過,兩個月後回到清邁。 一九八七年冬,原單位派人送來泰銖十六萬又幾千元的慰問金,此後父親未再返回原單位工作過。 三年後父親回到台灣,國防部、軍情局等單位不斷拒絕父親的退休申請。原因是父親提不出任何自抗日戰爭起(徐蚌會戰始),到後來的特情工作的任合證明,包括軍中的授階證明! 不論父親在國防部檔案室裡調出任何有關他畢業於軍校十六期的任何文件,又或是任何戰時各級直屬長官出具的書面證明,以及他個人所寫下的各場重要站役或行動裡的所有細節,都在主管機關的承辦員沒有授階證明就無效的回答下打了回票。 努力了三四年後,父親撤底灰心了。在一次跟我閒談的過程裡,我問他為何拿不出授階證明?父親大眼一瞪:幹特情的人要是留着這東西,就是跟自己的命過不去!何況就因為他很早就銷毀了這些文件,因此幾次失事都被他躲過了。 後來父親的一位老長官看不過去,運用關係給父親辦了一張榮民證。父親拆封取出榮民證時,原本一臉的笑意瞬間消失,氣憤的把榮民證摔到桌上。我檢起那張薄薄的卡片,才發現原來父親的軍職由原本的陸軍上校降為陸軍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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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