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自從上午結束那段不愉快的對話以後，一直到晚上韋德都沒有再進來這個房間，法蘭西斯開始覺得飢餓，開始想像對方該不會是想要把自己關到餓死為止吧。不過他隨即打消了這個異想天開的假設，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他知道過不了多久，韋德一定會再進來。

　　大概是因為這個人有著他從未見過的樂觀吧，在實驗室時他覺得那樣的性格叫做找死，不過經過了這段日子他改觀了。那個人的確有著某種魅力，那是一種讓人信服的魅力，怪不得當初他去酒吧找人時，那幫混混們都護著他和他的朋友。

　　起初他只是很不滿為什麼這個人在被虐待以後還能嘻皮笑臉，好像他的所作所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裡，所以他變本加厲，試圖用可怕的刑罰讓這個男人稱服。不過現在，他突然有了個新的靈感，他想保護這個人，不是出於對他的好感，而是想看看機構被這個實驗成品擊垮時，那些高層會有什麼表情。

　　法蘭西斯望向前方牆上的一個掛鐘，答、答、答、答，已經快要十一點了，也許韋德還真的不會來了，他有些失望地想著這時候是不是閉上眼睛睡覺比較實際呢？

　　另一方面，韋德正撐著頭坐在飯廳的餐桌前，非常懊惱地嘆著氣。

　　昨天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今天冷靜下來思考以後，他始終不能理解自己幹嘛要把敵人帶回來，他們兩個人從見面開始就沒有好好說過話，更何況上午忍不住大發脾氣，現在被迫共處在一個小房子裡，詭異的低氣壓瀰漫在四周，很難得地，他不知道要怎麼再回去見那個人，但又總不能把人家活活餓死！

　　坦白說剛進那個可怕的實驗室的時候，他的確是挺害怕的，在他的印象中，這種來路不明的實驗室總會有個又老又心機的怪博士，喜歡把實驗品關在籠子裡，在他們身上注射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奇怪藥劑，手裡拿著筆記本站在旁邊記錄著實驗品的反應。不過當時這種沒頭沒腦的妄想在他看到法蘭西斯以後就消散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人，英國口音，至少不是蘇聯的變態科學家，還挺有幽默感的，也許是個能夠溝通的好對象，如果治療順利，等他痊癒以後，他們搞不好還可以做個朋友。

　　當然這些憧憬在法蘭西斯下達了第一個行刑指令後就破滅了。

　　在收山成為市井小民的守護者之前，他是當傭兵的，在世界各國遊走，在執行任務時，偶爾會不小心出差錯，被敵人俘虜起來，吃了不少嚴刑拷打的苦頭，所以法蘭西斯做的那些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疊。

　　而且他發現這人根本有病，他和那些強豪惡棍不一樣，惡棍們拷打他是為了讓他供出雇主，要不然就是單純洩憤，但法蘭西斯卻好像只是為了想看他被惡整得很難受的樣子，可他韋德威爾森性子也硬得很，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所以他才會變本加厲地在實驗室開玩笑、打嘴砲。

　　法蘭西斯想看他痛苦的表情，他也想看法蘭西斯惱怒的表情，他們之間就這樣默默展開了一場比賽，比的是誰先顯露出情緒，誰就輸了。

　　嗶嗶。

　　手錶整點的提示音響起，韋德低頭看了眼，才驚覺已經十一點了。

　　該死，一整天過去了，房間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裡面的人該不會掛了吧？

　　……

　　韋德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雖然他不怎麼喜歡法蘭西斯，但是還是有一種愧疚的感覺。

　　「我還以為你打算把我餓死在這裡呢。」他才剛踏進一隻腳，法蘭西斯輕悠悠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韋德尷尬地把手上的紙袋放到床邊的矮櫃上：「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的右手也折斷。」

　　法蘭西斯聽到韋德不切實際的威脅，滿不在乎地聳著一邊肩膀：「你知道那對我構不成威脅。」

　　「我是知道，但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威脅你，而是因為我想這麼做。」韋德模仿著法蘭西斯的語氣，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臉，然後用下巴示意對方注意矮櫃上的紙袋：「你的晚餐。」

　　法蘭西斯挑眉，伸手從那個紙袋中取出裡面的三明治，沒有多餘的外包裝，所以他不必煩惱只有一隻手該怎麼辦。他張開口往三明治咬下去，咀嚼的同時發現韋德還站在旁邊盯著他。

　　「原來你除了喜歡折斷別人的手，也喜歡看別人吃東西啊？」

　　「……」韋德皺著眉，一點也不想跟他拌嘴：「你真的什麼感覺都沒有啊？」

　　法蘭西斯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時候對方會提到這件事：「怎麼了嗎？」

　　韋德抓抓頭，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沒有，我只是覺得路口那家三明治的酸黃瓜醬有夠酸的，可是你吃下去居然一點表情也沒有。」

　　「你買了你覺得不好吃的東西給我吃？」

　　「嘿，我可沒那個意思！」韋德急忙辯解：「是因為這麼晚了，外面的店都關了好嗎？」

　　法蘭西斯點點頭，打趣地看著韋德有點緊張的表情。

　　現在的氣氛總算比剛才好多了。

　　「說說你衣服上的圖案吧。」

　　「欸？」

　　「什麼捲餅吧，記得你在機構的時候常提到，不過我沒仔細聽就是了。」

　　聽他這麼形容，韋德才恍然大悟：「啊哈！你是說恰米強克捲啊！這的確是我的最愛沒錯！」一提到最喜歡的食物，韋德的態度馬上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指著衣服上的捲餅興奮地介紹起來：「這是一種墨西哥料理，金黃酥脆的餅皮包裹著滿滿的煙燻雞肉，柔中帶韌的口感就像是同時擁有鋼爪和鐳射眼的變種人，我是說同時擁有鋼爪和鐳射眼的變種人，你聽得懂吧？沒有什麼食物比得上它的！你居然不知道嗎？」

　　法蘭西斯搖搖頭。說起來他好像沒什麼遊歷各國的經驗，在加入機構之前他是做什麼的呀？忘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這麼美味的東西一生一定要嚐一次……不對是一百次！至少我每次都是一次來三份！」韋德誇張地扶著額頭表現出很感嘆的樣子，不過和他對話的人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回應他，讓他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偷看法蘭西斯的表情，卻發現他的雙眼不知道看著哪裡看得出神，還透露出一種惋惜的情緒。

　　「噢不，我又忘了，你確定你給我的超能力的副作用不包含健忘症嗎……」韋德想要緩和情緒而假裝搞笑地抱怨了一下，卻發現對方依舊沒什麼反應：「你吃不出味道……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擁有這張爛臉足以讓我成為全世界最可憐的人了，現在才發現你比我更可憐。」

　　聽到韋德的形容，法蘭西斯疑惑地看向他。以往他對這個話題總是不置可否，沒有感覺這件事他早就習慣了，甚至也忘了很多事情的感覺，這樣子的他，算可憐嗎？

　　法蘭西斯的沉默讓韋德對自己的白目感到更加自我厭惡，他自言自語地琢磨著用字，接著問出問題：「嘿，無意冒犯，我只是有點感嘆，你還有什麼感覺不到……不對，這樣問不太好，你有什麼是還感覺得到的嗎？」

　　這人還真是對這個話題窮追不捨。法蘭西斯看著韋德的眼神轉變為無奈，但是對方看起來又是十分認真十分關心的樣子，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好不容易有些回溫，他也不忍心打斷這個話題，破壞這個難得的和平，只好轉轉眼珠子，開始認真思考還有什麼是他可以感覺得到的。

　　也是呢，他好像很久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了，他可以感覺到什麼？感覺又是什麼感覺？

　　然後連他自己都得不到答案，不由得苦笑起來。他放下三明治，向韋德伸出手，後者不明白地歪著頭，他則動了動手指，示意對方靠過來。

　　「抓著我的手。」

　　韋德猶豫了一下，才伸手握住法蘭西斯向他伸出來的手。

　　法蘭西斯用食指和拇指輕捏那隻手，接著他抬眼看向早就被弄得一頭霧水的韋德，說：「我摸不到你的手心，也感覺不到你掌心的溫度，如果你不是幽靈的話，我可以再次告訴你，我很確定我真的沒有一絲感覺。」

　　這種玩笑讓韋德有一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偏偏眼前這個人卻是一本正經的模樣，讓他不敢確定他到底是什麼心態。

　　不過首先他收回了手。

　　「你還挺有幽默感的嘛，以前幹嘛老是一張那種喜歡炫耀自己很有錢的屁孩才有的跩臉(#1)，看了就生氣！」

　　法蘭西斯只用脣角勾起神祕地微笑，又繼續吃他的三明治，其實他現在真的很餓。

　　「對對對！就是你現在這個表情！」韋德喊著，不過也沒有表現出不滿的感覺：「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今天晚上最後一個。」

　　法蘭西斯頷首，一邊嚼著三明治，一邊抬頭等候對方問出問題。

　　「你應該不是喜歡男人吧？」

　　「咳咳！」吞到一半的三明治嗆得法蘭西斯用力咳起來，不過等緩過氣來，他並沒有抱怨，反而是放聲大笑起來。

　　這下子韋德更加疑惑了：「嘿你笑什麼笑啊？你剛剛突然要我抓住你的手很恐怖欸，我們現在待在同一個房子裡，我可不能拿自己的屁股開玩笑！」

　　這樣荒誕的堅持也讓法蘭西斯笑得更加厲害。

　　韋德不明所以地伸出雙手，用滑稽的姿勢聳了聳肩：「好吧，既然你不回答我就算了，至少現在看起來，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躺在床上的會是你。」

　　這傢伙對自己還真是有自信。

　　法蘭西斯忍不住瞇起眼嘲諷：「別把話說得太滿，不然你遲早會後悔的。」

　　「後悔什麼？難道你真的是同性戀？噢，我就知道叫法蘭西斯的男人都不太對勁……」

　　噹、噹……

　　掛在牆上的鐘小聲地響了。現在是午夜十二點，整條街的人都睡了，鏡得連樹葉掉到地上的聲音都特別響亮，而某處平宅的某個房間卻亮著微弱的燈光，屋內充斥著的一個男人的哀怨聲和另一個男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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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抱歉我上禮拜看電影看得太開心就忘記寫文了XDD

推一下去年的Experimenter跟The Stanford Prison Experiment好看

不過要對社會心理學有興趣的人才看得下去哈哈

(#1) Rah，應該算英國厘語(?)。通常拿來婊那種家裡很有錢、目中無人又愛炫耀的公子哥們。韋德故意用英國的厘語來嘲諷法蘭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