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黃葉輕落時，荒野泣訴獨我留，空嘆歲月已千日，哀怨徐娘草下墳，而今常嘆紅淚棄土喚枯骨••••我應該要隨您而去的    阿姨••••

阿姨   阿靜又來看您了，我本該叫您一聲媽，因為我們戶籍登記的是母女，但您一直不準我喊妳媽媽！墳草又長了些許，阿靜來為您除去吧，不知您是否已隨佛祖而去或是已投入來世？門外多論笑阿靜乃婬生而棄！因此阿靜亦想恨您怨您！又遙想襁褓時遭落於門下！幸得阿姨拾回扶養阿靜始有今日，報恩猶有不及不敢多有他想，唯每聽聞阿靜出身不淨！總令我痛哭流涕夜難眠！阿姨，是否？阿靜是否如外傳母不淨父不詳之棄子！阿姨您因何要如此早逝致無人可為我辯駁！時想隨您而去之未果！阿姨您為何棄阿靜而去呢？

 （ 我就知道妳又來這裡哭了！ ）是阿桑！殘淚未消她已行至眼前：（ 哎唷～是要跟妳講幾次啦，妳常常來這裡哭！阿彩是要如何能放心去投胎啦！ 看妳眼睛都哭到腫起來了！）阿坤伯也來了，一樣要我想開一點啦，阿彩人都走了五年了 ，我緊抓著阿桑問：您知不知道我是怎麼來的？外傳說我是茶室女人跟人生的！見不得人才把我丟棄的！（ 哎唷！是哪一個夭壽吔說的啦！不是啦 ）。要不然我是怎麼來的？（ 哎！説起來妳也是個可憐啦，聽説妳的父母是一對大學生，不小心就有妳了不敢讓家人知道，生一生就把妳遺棄！是阿彩看到了把妳撿回來養的啦 ），阿桑妳知道那對大學生是誰嗎？（ 哎唷～這我哪會知道啦，這也都是妳阿彩姨回來説的啦，）那我是不是阿姨生的？阿坤伯搶著說（ 哎唷！妳説這話不怕被雷公打死喔！妳阿姨也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有沒有生小孩我們會不知道嗎？不要再黑白問有的沒的了啦，走啦！一起來我家吃飯啦， ）阿桑又接口説：（ 妳實在是齁，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照顧自己，阿彩要是地下有知，不知道會多麼傷心，走啦，妳阿坤伯煮的不好吃，來我家吃啦 ），阿坤伯打趣地說他也要去，阿桑頭也不回的説要去就走啊，阿坤伯則說他説笑的啦，然後走了不同方向回去。

阿伯替我挾了滿滿一碗菜直説著：（ 人生海海啦，好命歹命好運歹運天注定啦，吃飽睡好日子平安是最好的，不要沒事找事搞得自己像神經失常一樣是要做啥！妳阿姨早晚被妳哭到從墓裡爬出來罵人！ ）阿桑拉著我的手拍著手背接著説：（ 要説可憐妳不會比妳阿姨可憐啦，為了家裡的負債，高中沒畢業就去茶室上班賺錢，她那些弟弟妹妹不但不體諒，還在她面前罵她不要臉叫她去死一死！還把她趕出家門！幾年後家裡的負債還清了，有多出來的錢也買了些地，她的弟妹説她賺的錢是骯髒錢買的東西也是骯髒的！後來她的父母受不了她弟妹一直吵著搬家，最後還真的搬走了，從此就沒再回來過，阿彩花錢把舊厝買了回來住，後來聽説撿到一個小孩說要帶回來養，那個小孩就是妳啦！為了替妳辦戶口，花錢買資料，硬是跟戶政人員辯說結婚前男朋友就死了！後來以收養的方式讓妳進戶口，她也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所以才一直不讓妳叫她媽媽，還要比可憐嗎！妳阿姨比妳更可憐啦，不要再去找妳阿姨的麻煩啦，人家愛説什麼就説什麼，當沒聽到就好啦 ）。

每次經過阿姨留給我的田產，都會駐足良久，從翻耕好的新田閒置到荒草瀰漫！哎！我什麼也不懂也不會，阿桑也常説我都看幾年了還看不厭嗎，要不就租給別人種，不想聽人説長說短就離開這裡去外地工作啦，三不五時再回來看看就好，她之前拜托媳婦問了工作，説有個行政人員的缺，行政是做什麼的她也不知道啦！總說一句心情放輕鬆去做看看啦。

台南，一切都是陌生的，阿桑的媳婦春姐來載我，春姐她大我十幾歲歲，要我別太拘束，先跟她們住一起，等工作穩定了後想搬出去住再説，才四年的時間，阿伯夫婦就相繼離世！春姐說她夫婦屬大房，要回鄉繼承家業，我表示也要一起回去，春姐說本想要我留下來替她照顧孩子，現在只好拜託她二叔了，回到了雲林不明的恐懼油然而生！先去阿姨的墓地看了一下阿姨，不斷告訴自己，已是近三十歲人了不怕了不再怕了，流言蜚語就當是放屁！看著阿姨留在我儲金簿上的數字，她生前一定是死命的賺錢，最後把自己身體搞壞才撒手人寰！阿桑她們不在了，我能問的人就剩阿坤伯了，記得小時侯他們三位常輪著帶我回去吃飯，喔！阿坤伯的兒子們也對我很照顧，我被欺負時他們都會為我出氣，自從他們當兵後就很少再見到面了，阿桑曾説過他們要去台北打拼了，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遠遠地看著阿坤伯走來，手裏還拿著長鐮刀，還真是一刻也不得閒，（ 妳回來了喔，哎～妳阿火伯夫妻都沒去了！人生就是這樣啦，時間到了想留也留不住，所以說沒什麼好計較的啦，啊妳是要搬回來嗎，不然舊厝怎麼在翻修？）嘿啊！我以前經常怨嘆自己沒根沒脈！這回去外地工作了幾年，不知為什麼常常會想起這裡，後來想想我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這裡就是我的根，所以決定要搬回來住啦。

離鄉幾年回到人情依舊的鄉下，流言蜚語好像不再有了，就像阿坤伯說的，説久了就沒人愛聽了，跟著阿春姐她們流竄在農田裡瞎忙，也常被趕來趕去嫌擋路，哈！看來我不多學點是不行的了，遠遠地一聲喂～姑娘在幹嘛，阿春姐抬頭看了一下說那個不是阿偉嗎？我轉頭看了他一眼：不是不回來了嗎，他撥弄著我的頭髮説：（在 想妳啦），聽到阿坤伯遠遠叫阿偉回去幫忙搬桌子，他應了一聲後就跑了回去，此時昔日的點點滴滴亦開始浮現，於是也在他後面追著跑。

並肩的時候我問他，近十年沒見到面了你還記得我喔？他很自然的就搭著我的肩，有時還不經意的貼著我的臉説話！也許他還是認為跟小時侯一樣沒什麼吧，但現在的我竟不自覺得臉紅！（ 我當然會記得妳啊，小時侯常要我背妳忘了嗎！上小學也是我們帶妳去的啊，為了妳我們三兄弟還常跟人打架，回來還要被修理，妳就在旁邊哭！要我阿爸不要打我們！每次摔倒了就賴在地上哭！還一定要我背妳回來，我那兩個哥哥都説妳被愛哭神黏到屁股，沒看過有人這麼愛哭的！説長大後一定要娶回來煮飯，不然我太吃虧了！哈哈哈哈哈 ），頓時覺得有點丟臉，雙手掩著面要他不要再說了，你不是住台北了嗎怎麼回來了？（ 本來是啊，三兄弟一起做金屬加工的，就阿爸年紀大了咩，要他跟我們住台北他就不要啊，老人家一個人住鄉下，總要有人留下顧頭看尾啊，就回來跟阿爸做伴囉，妳咧！有男朋友了嗎？ ）哎！你是故意說來氣我的嗎！（ 怎樣？還有人在説閒話嗎？到底是誰啊？我去問他吃飽了沒有，打一頓讓他粗飽粗飽再說！），哎呀！算了啦，那麼多年過去也沒人再說什麼了。  阿坤伯伸手就從他的頭拍下去：（ 剛回來就要去惹事情了嗎？換我打給你一頓粗飽粗飽！）哈哈哈哈哈！看他們父子的互動還真好玩，眼看著近中午，阿坤伯好意留我吃飯，阿偉說他阿爸煮的不像是人在吃的喔！要我考慮一下喔？阿坤伯有點氣的說要不然你是吃什麼長大的，阿偉白目的説他是呷ㄆㄨㄣ長大的啦！！哈哈哈哈哈我當場笑到捧著肚子！你厲害你去煮啦，阿坤伯撂下這一句後對著我説我們等著吃就好，看是誰煮的較像ㄆㄨㄣ！我還是沒能憋住笑意，笑著說阿伯家真熱鬧。

吃飯時阿偉對著他阿爸説：安怎，有比你煮的好吃吧，阿坤伯不甘示弱的説：你是什麼時侯把我的秘訣偷學去的？阿偉看著他阿爸説：沒見過有人臉皮這麼厚的，嘿啦嘿啦跟你偷學的啦好吃吧，我實在笑到快吃不下飯了！阿坤伯也笑著說他們父子常像兄弟一樣沒大沒小的開玩笑，要我不要見怪，他突然自說著（ 這麼多年過去了，以為妳早嫁人了，沒想到還窩在這裡做姑婆 ）我自怨自艾的説：自小身世被說的那麼難聽，還會有誰想要跟我在一起！沒想到他突然大聲冒出：（ 啊妳是蠢到不會抓癢喔！搬離開這裡不會嗎！妳若真的沒人要就嫁給我啦，我剛好欠一個老婆啦！）哈！不知他是在説真的還是在開玩笑，當場就問阿坤伯說：阿爸，你覺得怎樣，可以嗎？阿坤伯回答的也很巧妙：那是你們倆的事不要來問他啦！難得阿偉很理性的問他阿爸：現在問的不是我們喜不喜歡的問題啦，是阿爸的想法較重要，阿爸要是不同意，以後他就不會再提起，阿坤伯看著他兒子說：這裡有的人腦筋短舌頭長，説出來的話有時很糟蹋人，你要是承受的住再說了，阿偉站起來轉身走到門口頂著門柱説：那些人就只會欺負阿靜無根無脈！阿爸你難到都沒聽過嗎？那些人講的話像是人講的嗎！坤伯走過去摸了他一下頭：好了啦，你才回來而已，過一陣子啦，再過一陣子你的想法還是沒變，一切就照你的意思辦啦。

回到家就開始想，結果阿坤伯還是沒明確表示好還是不好，我想他多少還是有點顧忌，還好我一開始就沒有抱著期望，雖説從小被他們兄弟護著長大的，但也近十年沒聯絡了，才回來不到一天就要我跟他一起生活！就算再怎麼熟也難免有些疑惑，難得你對我還是一往初衷，而我呢？想法也複雜了許多，哎～真的在一起的話，怕是不知是會幫到你還是會害了你！

日子繼續在瞎忙中度過，反正我就是閒，這邊幫那邊忙的過日子，常被阿春姐說自己的地不去忙，顧忙別人的實在有夠蠢的！有時還是讓我聽到了碎語（ 嗯！她哪還用做，她阿姨留給她的那一堆財產，一輩子都吃不完了哪還用的著做 ）！我當沒聽見的説，就是不知要從哪裡做起才租給人，閒閒來幫妳就好了啊，阿春姐說了一句：啊妳那個阿偉不是回來了嗎，他從小就對妳不錯，不會就去問他啊，他是從小就在田裡長大的沒什麼不會的啦，正聊著時好似聽到有人在叫我？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才剛彎下腰又覺得好似真的有！於是一直向四週眺看著，看到了阿坤伯半蹲著朝我直揮手，於是快跑了過去才發現，他用手捂住小腿但血彷彿止不住般的直冒，我扯下自己的髮帶先幫他綁住止血，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阿偉你趕快來啦！附近的人都被我喊得紛紛過來查看情形，阿偉跑來時馬上背起坤伯狂奔，上了車就衝往醫院，在等待的時候他握住我的雙手一直念著，要不是我剛好在附近，這下恐怕要辦喪事了！等一下要罵一罵他！我感覺得到他的手還在顫抖著，我安慰他説不要罵他啦，等了一個多小時出來了，説是割破了血管好在當時有綁著止血，不然就危險了！晚上八點多麻藥稍退之後阿坤伯醒了，招手要我過去，要我不要哭啦才縫幾針而又沒什麼大不了！我這時才發現自己臉上竟然掛著淚！阿偉替我擦了一下說：他阿爸命很硬啦現在哭太早了啦！阿坤伯説很感謝我救了他，如果不嫌棄的話希望我能陪在阿偉身邊。

才沒幾天阿偉就被氣得説要打人！哈！一定是聽到有人説他咬到一隻金雞母！哈！我們只是走近了些馬上就有這樣的傳聞出來了，阿坤伯嘆氣的說：怎樣，見識到這些人的厲害了吧，他則氣到捶桌子説如果被他查出來是誰說的，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阿坤伯看著他搖搖頭說你幾歲人了，不要盡説一些不懂事的話啦，説讓他們去說，聽不聽盡在我們啦，如果吃飽太閒了就去把我收回來的地耕一耕啦！

七走八跑的兩個月後我們結婚了，日子也應該是平靜了吧我想，沒想到不知哪冒出來的幾個人，稱自己是阿姨親親屬的人來到，説是要來拿回阿姨遺產的！因而引起了全村人的不滿，三十年前的事件再度爆發！此時看到大家都站在我這邊，眾人砲口齊對來人！實在讓我感動到落淚，其實大家也是很愛護我的只是嘴巴愛說而已，我是阿姨私生子的話題又起！昔日一些説過我閒話的鄉民，紛紛出來為我辯駁，我是阿姨合法收養的養子，人家父母是大學生！才不是污穢淫亂之子！真是令我大感意外，困擾我多年的心結今日終於解開了，早些年多外傳我是婬生棄子使我耿耿於懷，今日由那些人口中説出我並不是婬生棄子，我是養不起孩子的大學生之子，我信了我信了，阿姨跟過逝的阿桑並沒有騙我，鬧了大半個月那些人就再出現了，算是平靜下來了吧，萬萬沒想到最後幫我壓平事情的人，竟是一直被我討厭愛說閒話的人！

現在村人見面不再無理，反而開始流傳阿姨家人的事，帶著阿偉到阿姨墳前敘事，看著他虔誠跪拜祝禱喊著媽！讓我不自覺的也以同樣方式跪拜，真的很感謝阿姨當年收養我，阿偉要我改口叫媽，是的是的我從小就一直想叫您一聲媽，聽見否，媽，您的女兒阿靜正在叫您。

阿靜  2022   于南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