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9/04/24 09:08:04瀏覽88614|回應8|推薦18 | |
她屈軟著身體,仰躺在灰花的棉布床上,瞪著天花板上殘破的水泥漆,而男人,正在她跨間,賣力地進進出出。 似乎想喚起她的注意力,男人忽地「啊」叫出來,帶著抽搐、帶著狂喜,還將雙手猛力地抓向她奶子,沒有憐香惜玉,也沒有挑逗,只是自顧自的滿足。 但她仍無動於衷。 不是身體沒有感覺,也不是被抓紅的胸脯不痛,只是習慣了、麻痺了,就像天天喝餿水的乞丐,自然而然覺得不騷。她現在也不覺得有什麼,跟鄰房做雞十幾年的阿嬤一樣,剛開始的害臊全沒啦。 誰管羞恥心?誰有同情心?那些肉體以外的東西,在這是沒有意義的。她有價值的是白嫩嫩的年輕嬌軀、渾圓結實的漂亮乳房、號稱粉紅色玫瑰的純潔下陰,哪個嫖客會理她腦袋裡裝著天生的驕傲?那些沒有用的東西,沒害自己被打死就好。 她忽然想到初踏上台灣的時候。剛從狹隘的舢舨船上鑽出來,頭還昏著,身體還虛著,嘔吐不下十次腸胃還揪在一起,這些從汕頭漁港將她們帶來的船夫,瞬間全變了樣,沒見識過還真難想像,人的表情竟能轉變如此大,幾小時前還是和藹可親的天使,現在全成為惡魔,醜陋的惡魔。 惡魔們張牙舞爪,揪著她們一行17人的手臂,扯著被細雨淋濕的頭髮,讓她們穿著單薄的汗衫,一路赤足走到兩台箱型車上。那像是監牢的臭氣味,比起船艙甲板內的密室毫不遜色,不曉得已經裝載過多少呆羊羔?讓她在車門前又嘔一次,這回,沒有姊妹們的同情目光,只有不耐的船夫甩她一巴掌,吼著: 「別給你老子裝病!要是真病了,就把妳丟到海口裡餵魚!」 這巴掌把她的火打起來,想說橫豎是死,乾脆將憋許久的怨氣一吐:「這與當初說的不一樣!我們是付錢來這裡的,你們應該──」 後面的話誰也沒聽到,包括她自己。那些船夫已經彼此互使眼色,後頭一個人摀住她的嘴,掩住她的口鼻,讓她呼吸不過來,雙手雙腳連掙扎都來不及,就在同時間被壓住,只剩下眼睛咕嚕嚕地轉著,但她寧可眼睛在那時也被矇起,或根本瞎了,因為眼前醜陋的惡魔已經脫下褲子,獰笑著強行進入、強行奪走她的初夜。 她的初夜,就在不曉得是多少男人的輪暴中結束,她不想數,也沒能力細數。疼痛、悲哀、噁心、怨恨、恐懼佔滿胸口,膨脹到腦子,從眼角靜靜地滑出,跟凍人的雨水攪和一起,剩下的只有空虛的顫抖,和滿腔的痛。 家裡沒指點過遇到這事該怎麼做,學園裡沒教被男人侮辱該怎麼辦,教授的講堂裡只有女人該有婦德:在家當尊父兄,在外當敬師長,要三從四德,要聽男人的話……是了,原來如此,她活該倒楣,因為沒聽男人的話。 她該聽老爹的話,留在汕頭好好當廚娘,蹲在餐館裡迎合大男人主廚,一個月5塊半人民幣地,慢慢還清他留下來的5000塊賭債爛帳;她不該聽同校姊妹淘的慫恿,嚮往著被稱為福爾摩沙的美麗寶島,想來這裡淘金,說什麼隨便擺地攤都能月入數十萬,不然當女傭收入也有萬把塊,只要沒被台灣的公安抓到。 可她現在寧可讓公安抓去,據說這樣會有單位幫忙遣返。 看看周遭的姊妹淘,一個個下場跟自己一樣,都被送到小小的寮子,都被當成活跳跳的雞,任男人宰割,沒日沒夜,沒天沒地。 一個脾氣剛烈的姊妹有她當榜樣還不夠,硬是不肯接客,還說寧死也不願被侮辱,在這雞窩的看台前差點跳樓成功。是啊,差點就解脫了。誰想到那些龜卒子竟躲在隔壁樓,趁姊妹不注意時將人抱住,抓回房裡,然後呢?就是不斷地強姦、不斷地輪暴、不斷地侮辱,直到那位姊妹崩潰到變成傻子。 與其被那些台胞三七仔沒佣金的幹,還不如讓這些嫖客盡情地需索。她不要裝聖潔,不要想尋夢,只要努力地算人頭就好,每人次可以分台幣一千元的酬庸,回家的船票要二十萬元,總共要被幹個200次,對,很好,只剩下97次,她只要掙到回家的錢,然後,遠遠地離開這裡,離開這幹死人的臭地方! 「舒服嗎?」剛換個新男人,進來便輕觸著自己的奶頭,開口問著。 「嗯。」應付似地回著,因為不回話等於是在討打。 「那妳要叫啊!」 這男人不是不識相,就是不懂她們這裡的規矩。她們不是台灣雞,沒那種好命給男人寵,來這窯子的多半只是發洩,有時連抹個油都顯累贅,硬是要在她乾巴巴的時候亂插,求情也不理,喊疼也沒用,她後來才發現自己越是叫得大聲、表情越是苦痛,這些賤人就越是爽,越是覺得自己勇猛,於是,她索性閉起嘴巴,不吭了,讓他們自討沒趣。管他紅腫還是熱痛,反正忍一忍過去,休息時再擦點藥油,又可以讓下一個精蟲滿腦的混帳進入。 「妳要是叫得讓我夠high,」男人整個趴到她耳邊,像是怕人聽著似地,「我就幫妳一個忙。」 這倒是奇特。進來的嫖客每個都是爽過就好,多的是要她用口服務,或是想幹些肛交怪花招的,她一不依從就被甩耳光、抽皮帶,身上隱隱的傷痕記載著曾經的倔強、過往的堅持,她以為自己早學到麻木與順從,暴力相向是應該的,尊重理解是不可能的,而這男人竟只是要她開口「叫」?還用「幫個忙」利誘? 她想笑,但麻痺的雙頰只抖了那麼一下,「客人,你別逗了。」 「我是認真的。」 男人脫去衣衫,她這才注意到,那糾結成群的肌肉上,一道道螃蟹似的傷口,醜陋地蔓延在他身上。然而,那些傷口並不是最引人注意的,最讓人目不轉睛的是男人的肩膀,那裡刺著青花,一條龍、一隻虎,從肩頭一直延伸到後背,後背她看不到了,卻覺得生動。 她並不是第一次看見刺青。來這裡的嫖客多少都會耍流氓,越是流理流氣的傢伙,越是愛現自己臂膀上的小龍、小花還是什麼的,但那些小角都比不上眼前男人身上的圖案氣派,也比不上男人臉蛋跟他身體間的反差。對,沒錯,這男人單看臉還有種斯文秀氣的感覺,戴著方眼鏡沾點書卷味,不過,身子骨根本是耍地痞的混蛋,只是個來嫖自己的混蛋! 「知道了,」她猜男人露刺青是想警告自己,他有多威武、多強壯,不配合著就活該討打,「我會叫的。」 於是,在男人舔她的時候,她迎合著叫床。古怪的是,她假裝的呻吟,逐漸配合起男人觸碰的韻律,那感覺不壞,與之前純粹被幹的死感覺完全不同,有那麼瞬間,她甚至誤會自己是在與老相好合歡,只是沒有真正的興奮,沒有高潮。 「妳叫得很好聽,」男人在事後坐在一旁,沒急著走,反而點根煙,哈了起來,「我很喜歡。」 她嘴上說著:「謝謝。」心裡頭想的是:「還不快走?這樣我好接下一個客人?」 這裡的龜公不會趕客人,當妓女的更沒資格要人走。她曾懷疑過嫖客給錢是不是按照時間來算的?所以多半的人都來去匆匆,像是越早完事越好,只有一些喜歡搞變態的討厭鬼不在乎時間,他們愛慢慢玩,弄久久的。上回有個蠟燭男,每次光顧姊妹時,都愛拿蠟燭立人家赤裸裸的身上,看到燭油燙著身體時就滿心喜悅,不欺負人家半天不滿足,總要到姊妹苦苦哀嚎到昏死時才射精。 可當這變態尋上她時,她故意忍著臉,硬著肌肉,就是不擺痛苦的神色。即使熱燭油佈滿了奶頭,就算大腿內也被火熱佔滿,後來變態甚至還拿油直接滴在她陰部,就是不吭、就是不叫,惹的男人沒趣,以後就不再光顧她。這是好事,只是她為這好事疼了三天,躲在被窩裡乾哭兩晚,然後,發誓,從此以後不再流淚,再也不為皮肉痛心傷! 男人吐著煙霧,盯著她面無表情的臉,開口:「說吧!想我幫什麼忙?」 「客人──」 「妳跟我女友長得很像。」她虛應故事的話還沒說出口,男人已經自顧自地接著:「她也是大陸來的,潮州人,妳說話的腔調跟她一模一樣。」 「她也是雞嗎?」硬生生將這話收回嘴裡,她不想和客人攀關係。剩下95人就可以離開,已經堅持那麼久,沒道理留在路上看花惹草,她現在只要趕快賺足錢,把錢當成回家的鑰匙,好永遠脫離這地獄! 「她剛來的時候也是當妓女,」男人又吸口煙,迷濛的眼鏡上鋪了層霧,「是我將她贖身,讓她只要在我身邊伺候我一人就好,我不喜歡讓女友被眾人騎,所以,我想替妳贖身。」 她聽過這種故事。來台的姊妹中,有5個特別標緻的,抵達沒幾天就被有錢人買走,說什麼適合走高級路線,要讓她們去高檔酒家接客。大夥本來羨慕得要死,可沒多久,就一個姊妹逃回來,說那些有錢貴人更是病態,拔毛捏肉事小,還會故意用紅酒瓶口戳人,弄得下體快爛,哀求著寧可回來工作,也不想再回什麼高級酒家被捅,可是天不從人願,那姊妹逃回來沒兩天又被帶走,說是因為不夠聽話,要找個地方活埋…… 想到這兒,心底忽然怨起來,以為早放空的心顫抖一下。她趕緊抿嘴,不想洩漏什麼,就算自己不被當人也好,就算沒驕傲也好,她要活下去,活著回去見爹見娘! 「我知道妳現在不會相信我,這樣吧!」男人手夾著煙,雙眼直視著她,「就像我剛說的,我幫妳做一件事情,做到了,妳就信我,如何?」 她盯著那副眼鏡,那雙框裡的瞳,好像很真誠,但她深深瞭解這是不可信的,於是,淡淡地說著:「那你幫我報官吧!」 話出口,她忽然感覺自己完蛋。不是決定要死皮賴臉地熬下去嗎?怎麼竟說出這種會被龜公打死的笨話?可男人沒回什麼,只是捺熄了煙,開口: 「我知道了。」 男人的冷靜反倒讓她一愣。本以為男人會回罵說她傻,不然就是甩她一巴掌罵神經,可是,什麼都沒有,男人只是默默地拿起衣服,轉身穿上,在套襯衫的時候,他背上魁梧的鍾馗刺青好像在笑,用那張被人尊稱為「鬼王」的臉,笑她傻,笑她討打。 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沒有龜公憤怒地衝進來摑她耳光,接下來只是另一個嫖客進來衝刺,讓她畫在牆上的記號多一槓,讓她有機會在夜裡數著:1、2、3……讓她在夢裡看見故鄉的海岸。 就這麼地又過了好些天,當她床頭的記號累積到139槓時,男人又來了。 這回男人臉上帶著傷,鼻梁上的眼鏡有點歪,神色卻很自在。她相信這人八成在哪與人鬥毆,血腥廝殺完後,還剩滿腹血氣只好找自己發洩。太常見了,這樣,每隔個三五天總會有小流氓來這套,所以,她立刻打開雙腿,等男人連衣服都不脫地、只拉下褲檔就上。 然而,男人沒有立刻侵犯她,甚至還拿起她丟在一旁、平時只有晚上才能穿的衣服,遞給她,說著:「穿上。」 是新的花招嗎?他喜歡幹穿著衣服的女人?她不懂,但早就習慣了客人古怪的要求,於是,默默地穿起衣服,等著男人可能是要玩撕毀衣服還是什麼的怪招。 像是苦悶於她的默默承受,像是想打破空氣中的寒凍,男人點起煙,一吐,解釋著:「等等警察就會搜過來,我不想妳光著身體被抓。」 她不敢相信,男人真的報官了?他不是地痞嗎?地痞不是怕公安的嗎?現在這話是不是說給自己高興的?可等會兒又要說其實他是騙人的?目的只是要欺負自己?讓心頭爽? 「不過,我要提醒妳,」男人咬著煙,像惱些什麼,「靖廬那裡的日子不見得好過,不自由,成天都有人看著,我比較希望妳跟著我走。」 她知道靖廬是什麼,是關著被遣返回鄉同胞的地方。雖然皮條客禁止她們談論這些,但那些嘴巴不受約束的嫖妓者,有好幾個愛用類似的話題來逗姊妹,說什麼去靖廬她們反而會生不如死,因為沒男人幹之類的屁話!天曉得她有多想去那裡,去那裡等於在回家的途中! 「我要回家!」在衣冠正好後,她終於說出口,意思是她想去靖廬。 「我可以帶妳回家,比靖廬的那些人快。」 望一眼牆上的正字記號,再看一眼哈著煙的男人,她搖搖頭,不想再賭。賭著命來台灣淘金的夢,已經碎了,現在,她只想忍下一時的痛回鄉。見過龜公打死人的恐怖模樣,看過私逃被灌水泥的悽慘,她相信只要活下去,就能夠踏上歸途,不必急這一時片刻,更不必將性命賭在這陌生人身上! 「看來,妳終究不是她。」 男人壓熄煙,笑笑,轉身離開。沒多久,外頭傳來了吵雜的聲音,帶著槍火的砲聲,濃濃的煙硝,以及恐怖的尖叫。她不敢探頭,只能用手摀住耳朵,躲在床底下,等待一切平靜,等待一切過去,等待能踏上歸途的一刻。 不知道等了多久。 終於有人破門而入。 用冰冷的聲音吼著:「別躲在床底下,出來!」 她於是乖乖地爬出床底,看著那穿制服的人用槍指著自己,想扭曲做出溫柔的笑容,卻怎樣也擺不出應有的親切,只能聽來人命令式的口吻問著:「妳是偷渡客?」 抖著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自己的家鄉,就聽見台灣公安嘀咕著:「真搞不懂,那個鬼王幹嘛為隻偷渡雞賣命?」 她聽不懂,只能順著人家的手勢,乖乖地走出小窩。卻在踏出瞬間,看到外面一片狼籍,以前欺負自己的那些龜公們,全躺在地上,死的死,傷的傷,是公安幹的嗎?但沒道理,他們的傷看起來都像拳頭打的,不是槍。 「妳──」一個歪牙的龜公在看到她出現時,忽地衝過來,吼著:「竟然害我們被抄──」 他沒說完話,另一個制服公安已經將人駕走,而她,則滿心喜悅在心頭,每一步都好高興、好快樂,直到── 她看到擔架。 擔架上頭躺著那個男人。 滿身槍傷。 而押著她的公安則搖搖頭說著:「該送去殯儀館,不是醫院。」 憋很久的淚水,終於再度流出,為什麼呢?她不曉得,只知道,自己確實朝著回家的方向走,被淚水模糊的彼方。 ────────────────後記──────────────── 2006年12月時,我還在一個叫「圓夢互助會」的網路小說寫作團體中(最近已經失聯了)。 當時有個「鬥文」活動以「鑰匙、門」為關鍵字,讓會眾寫5000字內的小說,我就寫了這篇,算是第一次寫「社會寫實」(雖然妄想成分很多)。 曾想過改編去投稿的,但好友說情節太像某些「台灣寫實錄」之類的電視劇,所以就放棄了,但也有好友說,這是我難得「表露情緒」的作品,以前我太愛藏東藏西了:P當然,也有人說我寫得很「赤裸」,哈哈哈,我最近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不「避諱」這些了,是年紀大了嗎?(汗) 現在拿出來重溫兼紀念啦~ |
|
(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