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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03 19:12:16瀏覽1000|回應2|推薦4 | |
十月二日,導演魏德聖出席《賽德克‧巴萊》台東上映記者會。由於台東沒有電影院,台東藝文中心特別安排放映。在此同時,在記者會場外,一小群由部落族人及台東在地居民,及東部團體組成的反美麗灣渡假村群眾,在傾盆大雨下身穿傳統服、手持標語,表達反對美麗灣BOT侵踏原住民族生存權的訴求。這個抗議的鏡頭被新聞鏡頭一帶而過,相較於《賽德克‧巴萊》及魏德聖占據主流媒體的龐大版面,可說是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我不禁納悶,何以一部描寫原住民受壓迫而反抗的電影,遠比現在真實受壓迫的原住民,更受到關注?我們要如何看待影像和現實存在巨大的落差? 這部電影放映以來,如果說有爭議的話,那麼就是有多反應了史實,又有多少違反而史實?雖然《賽德克‧巴萊》是一部創作電影,但對於一部宣稱要抓住歷史精神的電影作品來說,無可避免的受到各種「史實」觀點的檢視和批判,不過顯而易見的,這些爭論者主要是圍繞在賽德克族人或是人類學者之間,而並未在主流媒體和大眾之間形成爭論的風氣。因此姑且不論這些批判是否超過了一部電影可以負載的程度,接下來我要直接繞過史實和創作的爭論,我要問的是,這部電影,對社會大眾而言,意謂著什麼?主流大眾的觀影想法,正是決定了影像與現實之間的距離。 《賽德克‧巴萊》的《太陽旗》至十月底為止,已經累積了超過四億的票房,但還沒有超過《海角七號》,上集《太陽旗》在短短半個月就破的三億票房,下集《彩虹穚》上映一個月卻還沒有達到這個數字,導演戴立忍疑惑的問道:為什麼不把《賽德克‧巴萊》完整看完?他認為台灣人被卡住了,因為魏德聖在電影中把「『保存生命』為大的生存觀,推向『生命為信念服務』的概觀。這類其實在現實生活中仍不斷發生的現場,一旦密集呈現在銀幕上就會讓人無法招架。」 我相信的確有什麼讓觀眾無法招架,但這需要更細緻的釐清。魏德聖自《海角七號》以來,就建立了與莫那魯道相對應的形象,一種為著理想與信念,即便是脆弱與渺小,但都還是堅持不懈的朝目標努力,力量與目標之間所形成的巨大落差,讓以生命為代價的信仰實踐格外珍貴,《海角七號》奇蹟式的成功了,信仰獲得了勝利,而且還保住了小命,不但如此還更加壯大,往更艱難的路徑去挑戰,那個最終的《賽德克‧巴萊》。台灣民眾若知道《賽德克‧巴萊》這部電影,很難不知道魏德聖籌拍《賽德克‧巴萊》的艱困,台灣民眾可說是與魏德聖分享了一場不可能的旅程,但卻又成真的旅程,網友們推崇魏德聖就是現實版的賽德克.巴萊,甚至讚揚這是台灣精神,而這並非只是少數人的觀點,台灣人相信魏德聖擁有看似弱小但卻堅強的意志,且是最後得以獲致奇蹟的代表。挺魏導、挺誠意、挺信念、挺老莫、挺《賽德克‧巴萊》,仍至於挺想望中的不可能,對於進場看電影的觀眾而言,很難把這些區分開來,又或可以這樣說,這些原本就被台灣觀眾視為同一件事情,同一個對象。 我必須承認,我會忍不住留意電影的票房,看著那個高昇的票房數字,也同時增加心中開心的成份,似乎是達成了些什麼,滿足了些什麼,當聽聞數字趨緩時,就如戴導一般,浮起一絲憂慮。不過就是一部電影,但很顯然並不只是如此。我並不是那個少數者,若在google打上「賽德克‧巴萊」,那麼「票房」的關鍵字會自動排在第三列的位置,這標示著有一大群人相當關注這部電影的票房,於是我和戴立忍不同的觀點是,台灣民眾在進場前早已能理解或讚賞「生命為信念服務的概念」,民眾不只是透過電影去理解的,而更是透過魏德聖追求電影的身影去理解或接受的,於是《賽德克‧巴萊》之所以能滙聚成龐大的票房數字,也許是台灣民眾在這一價值的理解,甚或是對自我的期許和認同,一個孤獨而渺小的個人,在經濟停滯和生活的困囧之下,能夠參與或促成一場信念得以實踐的夢想,那麼也就如同身為台灣人的共同實踐。 有了以上的認識基礎,我們就可以試著理解,何以《彩虹穚》的票房累積不如上集的《太陽旗》,觀眾可能在卡什麼?上集的《太陽旗》主要在弱勢族群的反抗,霧社事件的斬殺場面是重頭戲,受壓迫的族群得以申張自身的自主性,得以呼吸自由的空氣,看似弱小的力量取得了完成自身信仰的機會,這些情節與觀眾自我期待和滿足的方向是一致的。殘酷和寫實的殺戮場面,也許讓一批人裹足不前,然而更可能的情況也許是,有些形象比斬殺人頭的畫面更讓人驚心,我相信所有的觀眾都已經預想到《彩虹穚》的結局,於是觀眾加諸在魏導身上,堅持追求信仰但還能取得巨大成功的期待,與莫那魯道追求信仰,但悲劇性的結局有了矛盾,一種累積了多時的希望,將以一種完全的毀滅呈現。 奇蹟消失了,神奇的旅程結束了,能夠戰勝一切的快意消失了。如果台灣的觀眾的確是和魏德聖一起帶著希望揚起《太陽旗》,那麼我就不得不懷疑,人們是否有勇氣和莫那魯道一起走過《彩虹穚》。在這裏人們可以理解,但卻不一定可以接受。如果這只是一部好來萊塢電影,人們可以輕易的把電影與自身分開,理解但不需要接受,但這是一部魏德聖的電影,一部帶著許多台灣人自我在其中的電影,他們並不期待看到毀滅,即使那只是一部電影。許多人寧願只看《太陽旗》,這樣就可以和《阿凡達》的虛幻結局一般,場景停留在敵人屍體滿佈,而主角卻昂首站立的最後一幕,原始的山林民族戰勝了現代殖民帝國,最終取得了勇氣和自我的勝利。這是一種迴避的目光,迴避了真實但代價巨大的現實。 回到台東記者會場外那群廖落群眾的抗議現實,抗爭者試圖以《賽德克‧巴萊》電影熱賣的機會來凸顯當代原住民受壓迫的處境,把電影的虛構影像帶進現實的場景,但他們所受到的注目就像電視新聞境頭一閃而過一般,微小而邊緣。難道《賽德克‧巴萊》不是一部貼近原住民信仰和處境的電影嗎?不是以原住民觀點發聲的電影嗎? 我們可以說,《賽德克‧巴萊》是一部結合主流社會的觀眾期待,並且也以主流觀眾為行銷對象的一部電影,而這一主流是以全體台灣人為對象。如果一個台灣人有心關注杉原美麗灣的問題,他會很快的發現,這是主流社會的商業資本,結合中華民國台東縣政府所促成的開發案,在這個當代真實且正在進行的故事文本中,主流社會的台灣人正是那個壓迫者,壓迫並占據了阿美族的傳統領域,如果套用《賽德克‧巴萊》的劇情論述,台灣人與日本人正是處於同一個位置,是莫那魯道所要血祭祖靈的對象。 看《彩虹穚》的觀眾也許要有些勇氣看見生命在信仰中付出的代價,然而若要看到杉原美麗灣,這些觀眾就要看到他們原來不是有信仰的台灣人,而是等同於壓迫的日本人,那麼原先信仰就完全失去了基礎,更別提為信仰犠牲什麼,追求什麼。台灣人的陰暗面在現實的場景中被赤裸裸的揭露。你能想像有多少的台灣人有這樣的勇氣嗎?媒體是敏銳的,敏銳到不會把這二件事情混為一談,白目的去挑戰電影給台灣人自戀的美夢,就如國慶日前一天,很少有媒體報導原住民為了土地的流失,在凱達格蘭大道對中華民國政府「出草」,把原住民和中華民國在國慶日當天和協共榮的表演打破。在面對美麗灣的一撇目光之後,鏡頭同樣的馬上轉開頭去,幫所有的觀眾關上電影院的燈光,觀眾於是只需看到眼前《賽德克‧巴萊》英勇的自我影像,而無需意識到他究竟在哪裏,意識到他所付費觀影的美麗華電影院和杉原美麗灣是同屬一個財團,而這個財團正以其龐大的財力取得地方政付的支持,占有原住民的傳統領域。 我的高中學生問我有沒有去看《賽德克‧巴萊》,我反問學生有沒有聽過杉原美麗灣。答案一點也不讓人意外。我相信這部電影間接提高了原住民在當代社會某種模糊的集體意象和關注,但卻和理解當代原住民的真實處境沒有什麼關係。所以這是一部原住民電影嗎?更精準的說,《賽德克‧巴萊》是一部以原住民為內容,但卻在講述台灣人自我意象的電影。賽德克族人或是原住民在當代的處境,於是也就無法因為電影而成為社會主流群眾所關心的對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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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媒體出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