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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28 20:58:17瀏覽2565|回應7|推薦118 | |
印象二六六番地續篇 下營人的故事
好友,說起二六六番地,我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一個女人,一個讓我肅然起敬的女人。
我叫她丁安嬸,每天挑著裝有各種雜貨的擔子在村裡四處販賣,收入不多,生活過得清苦。她的丈夫丁安叔與小三另組家庭,置她們母子於不顧。她含辛茹苦的拉拔兩個兒子長大,長子名曾瑞彬,後來當上警察;次子叫曾瑞雄,我曾和他一起乘坐當年的台糖小火車從下營到新營通學,他在位於新營糖廠的南光中學畢業後,考上台灣師範大學數學系,後來任教於台南一中,是一位數學名師。他把母親接到台南同住,善盡孝道。有次我去看她,她慈祥的招待我,與我話家常,她說她心中已無怨恨,看到兒子有所成就,心中只有感恩。我回憶當年我通學時,總要先經過丁安嬸的家,再經過丁安叔與小三的另一個家,每次走過去,不忘瞪那小三幾眼,心裡罵她兩句:搶人家丈夫的女人,不知見笑。如今想來,不知該罵這位小三還是丁安叔。
問世間情是何物?對愛情能看淡看透者有幾人?現實社會,為情所困看不透者多矣,情殺案層出不窮,而且手段殘忍,夫妻貌合神離者眾。前些日子,就在家鄉隔壁莊,一位已和妻子分居多時的近八旬男子,疑綠雲罩頂,妒火中燒,竟以鐵鍋砸妻致死,肇大禍後至女兒處以淚洗面悔之晚矣,只好由女婿帶他去投案。回想二六六番地的愛情故事還真有趣,我家四嬸,待我如子,早年喪偶,有一男友我叫牛叔,四嬸有塊農地,輪種著水稻、甘藷、紅甘蔗、落花生等,所有農事,幾乎都是牛叔在負責,牛叔自然成為四嬸的入冪之賓。牛叔長得粗獷,一喝酒就鬧酒瘋,常吵得隔鄰不得安寧,只要來到四嬸住處,經四嬸溫柔體貼的軟硬兼施,就靜如處子。牛叔是有家室的人,他的妻子只能容忍和別人分享丈夫。愛情有時候常會違反道德,但人性的不可理喻不可捉摸,常讓人浩嘆。
這個秘密也不算秘密了,好友,你看過我寫的「識字的自耕農」和「一位儉樸堅韌的台灣女性」,前文寫父親後文寫母親,兩篇文章都提到父親在事業有成時被小三纏上的事,當年我年幼,依稀記得我被那位小三抱到父親金屋藏嬌的地方,也記得母親和大姊直搗黃龍拆散這段婚外情的往事。
二六六番地的女性,大多勤樸善良,就像我的母親和你的母親。有一次到你家,你母親在煮飯,她親切的要我陪你們吃飯,一鍋番薯簽白米混雜的飯、幾尾鹹吳郭魚、幾塊油豆腐、一盤炒青菜、一碗蛋花湯,這些對我們來說,已是十足的美味了。飯桌上,你母親還頻頻為我夾菜,我突然聽到隔壁你那位已分家的兄嫂大聲嚷嚷,口出穢語的罵她年幼的女兒,你母親只是搖搖頭的嘆氣,默不作聲。那個年代,窮苦又不識字的農家女,整天在田裡幹活,回到家還要受女兒的氣,要她溫柔的輕聲細語,難呀。
我的大伯母你叫能輝嬸,經年勞苦的下田做農活,吃蕃薯簽配鹹瓜仔,任勞任命。她生了六男分別叫奉成、朝清、朝全、朝坤、朝恭、朝草和兩女,大兒子沈奉成服務於高雄水泥廠,壯年時返鄉競選縣議員當選了,他風風光光的幹了一任四年,經常門庭若市。有個女人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有客人來坐,都是她在招待,他妻子口拙純樸,只能無言忍受。第五個兒子沈朝恭,只長我一歲,小學畢業後就從事農耕,當完兵後到高雄大哥處幹活,時來運轉,參與營造販厝賺了不少錢,起高樓住豪宅,算是二六六番地出外發跡的人物。大嬸柔順善良,操持農事家務,從不喊累,看來兒孫滿堂,她仍清苦度過一生。倒是大伯父過世時的告別式倍極哀榮,光是議員兒子的結拜兄弟就是很大的陣仗,均遵古禮執紼,花車陣頭鼓吹樂團助陣,送葬行列落落長,繞了下營莊一大圈,我置身其中,想起大伯生前為二六六番地族人排勞解憂,公正巖明,嚴管自家兒女,寬待別人孩子,常鼓勵我要努力上進,不禁淚眼模糊。
二伯單名「做」,終生勞苦,農忙之暇,吸著煙斗,他常帶年幼的我去逛下營市場,在市場內的麵攤點了兩碗豆菜麵分享,有時也會塞幾個小錢給我。二伯也當過「三王公」的乩童,但他從不拿鯊魚劍刺身,我看過他在長椅上發作的景況,長椅兩端各坐一大人壓著,發作以後就全身顫抖以手按到神桌上唸唸有辭。你說你鄰居也是乩童的老枝叔親口告訴你一切都是假,江湖一點訣。但要杜絕迷信亦非易事,民間流傳的「也要人也要神」的觀念根深蒂固,或可說科技醫學與宗教信仰並存也是好事一樁。
你叫「做嬸」我的二伯母,也跟著二伯父辛苦做活,她為人和藹可親,一度除農耕外還兼營養豬和種洋菇、蘆筍,尤其那座洋菇寮所費不貲,種菇人家,雖辛苦忙碌卻收入還好,我曾經一大早起來幫忙採菇。二嬸自家田園種植的黃麻,她經常採摘鮮嫩的黃麻葉,和蕃薯塊、米飯煮成黃麻葉粥,配以豆腐乳、小魚干,就可讓你連吃三大碗。二嬸和二伯努力打拼,眼看小康可期,仍因獨子阿德的賭癮而功虧一匱。阿德妻我叫七嫂,曾被阿德與鄰女在蔗園偷情的疑雲所籠罩而醋勁大發,回娘家訴苦,惹來小舅子興師問罪,阿德低聲下氣的否認,還好雨過天青。七嫂相當認命,整天忙裡忙外,孝敬公婆,終生死心蹋地的愛著她的丈夫。
好友,你大概已看出我那來五嫂六嫂七嫂?其實家父有三個親兄弟,依次是沈做、沈進發、沈進興,父親排行老三,祖父沈枋的兄長沈桶(我叫伯公)育有二子,即沈能輝、沈能化,從小家人就教我叫沈能輝為大伯,叫沈做為二伯,叫沈能化為三伯,叫沈進發為四伯,父親殿後。而大伯的大兒子沈奉成我就叫大哥,沈朝清我叫二哥,四伯沈進發的獨子沈新福我叫三哥,沈朝全我叫四哥,三伯沈能化的長子沈夜明我叫五哥,次子沈夜宗我叫六哥,二伯沈做的獨子沈文忠(阿德)我叫七哥,完全依年齡排列,不分親疏,這應該是從曾祖父沈連傳下來的規矩,但現在已經斷掉了。說來慚愧,好友,你常問我們家是第幾代?,我不知道,我只記到曾祖父沈連,沒有家譜,沒有族譜,父親親口告訴我的祖籍地「福建省漳州府詔安縣三十六都東沈村」是我努力背誦下來的。
三嬸嬌小的身架,操持農事特別靈活輕巧。有一么兒暱稱「鳳仔」,讀小學時常偷懶不去上學,三嬸拿著一根竹片在後面追打,有時還妥協的塞給他幾角錢,才乖乖的去上學。學名沈義和的鳳仔很會讀書,一路從國小、初中、師範、大學,他在小學教書時又考上公職,婚後,辭掉公職,往企業界發展。三嬸那位名叫「阿卡」的女兒,自幼患有氣喘,身虛體弱,成年後嫁給外省老兵,也曾在二六六番地造成轟動。老兵頗有積蓄,疼惜妻子不在話下,沒多久,「阿卡」就容光煥發,判若兩人,還替老兵生了兒子,引為佳話。三嬸很長壽,九十好幾才辭世。但為人憨直平時還兼職水利會巡水員的三伯,據說是被媳婦忤逆憤而服農藥自盡,雖然聞之悽涼,亦只能說人各有命。
這位媳婦我叫五嫂,其實是位吃苦耐勞非常能幹的女人。五哥早逝後,她獨撐家計,鄰里的田間農事無不參與,自家還植桑養蠶,那年頭與下營鄉農會契作,養蠶還蠻賺錢的。後來蠶寮收攤了,她也沒閒著,做紅龜粿、粽子、芋仔粿、碗粿、甜粿、鹹粿、發粿,舉凡家鄉傳統小吃,她都做得比別人好吃,有口皆碑,她一大早就到下營菜市場擺攤,自然生意不錯。
六嫂也是勤儉辛勞的農婦,與六哥一起打拼。當年插秧、割稻、採收甘蔗等農事,多由熟識鄰人組成小組,或四人六人或八人十人,大家合作無間,六哥六嫂同進同出,工作勤快,頗獲讚許。農餘夫妻倆就到下營菜市場擺攤,販賣魚貨。六哥有付好嗓子,除家中設有卡拉OK自娛外,還常參加歌唱比賽獲獎,獨子沈泰山和媳婦皆為小學老師,幼女在公家醫院當護理長,公認是二六六番地很好命的人。
那四哥四嫂呢?都是樸實善良。四哥除負責自家農務外,還兼任一家豬肉攤的打雜工作,從屠宰到切肉秤斤秤兩,他都參與,賺取微薄的工資,有時做起資源回收。那塊目前還是公共設施保留地的我的家園,多虧四哥四嫂長期的代為整理,他倆在空地上耕耘,種些蔬果,沒讓那塊地荒廢了。可惜,四哥四嫂相繼離世後,又無人看管了。
兒時的記憶,揮之不去的還有我的嬸婆,那時嬸婆年事已高幾近全盲,住在舊家廳堂後面搭建的兩個牛舍之間的小房間。兩隻水牛分別由大伯三伯飼養,大嬸和三嬸按月輪流供膳給嬸婆吃。小學放學後,我穿越廳堂,嬸婆立即叫我的名字,親切的噓寒問暖。有時我看到她吃的飯,是大嬸三嬸在一鍋蕃薯簽飯裡特別保留的白米飯,雖然也有魚、煎蛋、菜湯,她卻偏愛配以豆腐乳。老人家節儉成性,可見一斑。
你常說你那位嫁到大屯村的大姊歹命,一見面就訴苦,尪不疼子不孝,常以淚洗面,每次見面你總是塞個幾千元給她,除此之外,大概也無法幫上什麼忙了。好友,這就夠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的能力有限,被拖跨反而不好。從你大姊,也想到我的姊妹,父執輩的姊妹,從小我就從大姑、二姑、三姑、四姑、五姑、六姑叫到尾姑,還有二六六番地的各家姊妹。
雖然嫁出去的女兒撥出去的水,但血濃於水,只要後輩子孫有所成就,就會覺得與有榮焉。譬如大姑的兒子阿開,在食品公司當經理;大姑的女婿沈丁旺在高雄賺大錢,外孫女沈暙華是名電視主播節目主持人,外孫還有當醫師、教授、律師、工程師的;二姑的兒子姜瑞興,當過縣議員和下營鄉長,女兒阿霞考上司法官;三姑的兒子是布莊老板女兒是國小優良教師;四姑的兒子是工程師;五姑的兒子當過下營鄉民代表會主席、養豬場大戶;六姑家一位教授一位中學老師;尾姑兒子經營碾米廠等企業;其他即使沒有突出表現,也是各盡本份,「這都是咱二六六番地的光榮呀」。(2018.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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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