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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3/05 23:01:36瀏覽2784|回應7|推薦138 | |
印象二六六番地 下營人的故事
小時候,常聽大人說「咱二六六呀」「阮二六六番地」厝邊隔壁一有值得慶賀的事,大人就說「這是咱二六六的光榮」從小到大,這二六六的數目字,在腦中揮之不去。
好友,你常提到的那位「嘯撿仔」在二六六無人不曉,長得白白嫩嫩的,你說她曾偷偷的跑進下營國小操場,在你們班上的拔河比賽參了一腳,讓大夥哈哈大笑後揚長而去。後來,最不堪的是她碰上野男人,生下一個女娃,悲慘的下場讓人鼻酸。
那位兔唇的「阿鶴仔」常和持拐杖眼盲的老伴四處行乞,村人待他們不薄,不吝接濟,有時還有說有笑,還以為他們生活過得不錯呢。你家斜對面深處一間不起眼的陋屋,是以屠宰為生的洪姓人家,常聽到他們家的吵架聲,父子手足還常大打出手,也不怕鄰里恥笑。可真歹竹出好筍,洪姓三兄弟,居然在企業界闖出名堂。
也有善良人家出歹竹,我叫燕伯的楊姓鄰居,這位燕伯是憨厚的莊稼人,他的長子阿富,長得高大富態,卻經常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常聽長輩說阿富又被抓去坐牢了。有時釋放出來一段時日,又手癢施故技後重回牢籠,讓燕伯老淚縱橫。燕伯的弟弟我叫建叔,有一兒叫阿武,體弱身虛,身子瘦瘦小小的卻極謙虛,引人憐愛;阿武的妹妹阿嬌,天資聰明,很會讀書,讀到專科就談戀愛,很早結婚還嫁得遠遠的。楊宅隔鄰有一寒戶,只住母子二人,草茅屋頂的土掘厝,家徒四壁,母子以打零工拾荒維生,雖貧困而自在。
你的表親我尊稱讚伯,就住在我家前面,有獨子沈石成小名阿林,學木工有成,還當過上帝廟的委員,他娶個某大姊童養媳名叫阿霞,阿霞刻苦耐勞又賢慧,鄰里稱道。讚伯的弟弟我叫銀叔,有一子名登發,與我同年,下營國小畢業後就沒再升學,在家務農多年後北上台北求發展,以賣水果維生,生意不錯。銀叔家隔條小路,住有興叔、旺叔、良叔、桂嬸四戶人家。興叔的長子沈忠一,從曾文高農畢業保送軍校就讀,軍旅生涯榮升上校後才退役,是二六六番地軍中官階最高的一人。旺叔常說他很重視教育,只要孩子要讀書、會讀書,用多少錢栽培,他都花,可他兒子國小畢業就不讀書了,只好送去當黑手學技藝。桂嬸是一寡婦,很時髦豪爽,還偶而吸著香煙,有一要好男友乩童叫明吉,鄰里皆知,這位乩童在廟會時常用沙魚骨寶劍刺得面、背血蹟斑斑,有時還用「穿口針」穿過嘴巴。桂嬸的私生女阿菊滿臉雀斑,隨時跟在母親身邊,幾個兄姊也不以為忤。
我記得在二六六番地的親友幾乎有一大串,二叔公有三子,我分別叫義伯、川叔、硬叔,義伯有兩個兒子,分別叫文賢、文通,義伯在農忙之餘,常帶兩個兒子去無主的田溝、水塘抓魚,漁獲甚豐時還會四處去販賣。後來文賢搬到後街水池仔邊,有個當律師的兒子。川叔夫婦穿著很時髦,在下營市場內經營糕餅舖,是事業有成的生意人。硬叔個兒不高壯壯的,常煮玉米或菱角到處販賣,他騎著二十八吋腳踏車,後面載著一個大木桶,桶蓋下有層濕熱厚實的麻布,底下就是熱乎乎的玉米或菱角。沒有玉米或菱角可賣了,硬叔就賣紅甘蔗,這種台語叫「大扣紅」的紅甘蔗,有別於當年可以製糖的原料白甘蔗,吃白甘蔗是要受罰的。硬叔把紅甘蔗擺在下營上帝廟後通往宅內村的轉角處,五角、一元、五元、十元任君選購,他則手持甘蔗刀,削去甘蔗皮,長短依價錢由他自由心證。黃昏時分,硬叔的甘蔗攤總是圍著一堆人,玩著「猜礦」或「破甘蔗」的遊戲,前者以刀將甘蔗從中間砍一刀,刀留在蔗身,參賽者以目測甘蔗折斷後兩段的差距,差距最小者為贏,差距最大者為輸,勝者得甘蔗,輸者出錢。「破甘蔗」乃將甘蔗豎立,以刀從上往下削,切最深者為贏家。
我沒叫過三叔公,不知是何許人。四叔公有兩子,大兒子我叫忠叔,忠叔生兩兒一女,分別叫阿波、阿吉、阿醜,那時忠叔家養隻水牛,一大早水牛就拖著牛車到甘蔗園作業,甘蔗的收成有一定的程序,大抵由糖廠約雇農人進行。先由女工將甘蔗尾切除,刀手並用除掉蔗葉、蔗鬚,再由男工捆綁扛到牛車上,滿載後運到小火車站的定點御下,等待小火車拖運至糖廠。印象中,我的家族大伯、二伯、三伯和忠叔都各自養牛備有牛車,甘蔗收成的季節皆投入這項繁瑣作業。
四叔公的二兒子我叫丁元叔,有一子一女名聰明和阿葉,聰明很爭氣,參加公職考試及格,分發高雄市公家機關任職。丁元嬸長得胖胖壯壯的,他們夫婦都長年務農,日出而作,日沒而息。五叔公的獨子我叫才叔,在一家客運公司當修護技師,常穿著公司淺藍色的制服,很是好看。五叔公辭世那年,親族在下營菜堂(齋堂)目送他以火葬方式告別,年幼的我印象特別深刻。
六叔公住在二六六番地另一端,只有在祭祖時才挑祭品回來參與祭祀,他的么兒文忠很優秀,台南師範畢業,教了三年小學,考上成功大學不就讀,翌年考上台北醫學院,畢業後在台北開業當醫師,是二六六番地出身的第一個醫師。
其實,我曾跟你提過,家父一個外甥名叫李西淋,到日本留學學醫,有次回來渡假,父親待他如上賓,我看到他倆在硬床上盤膝而坐,小圓桌上沖著好茶,配著糕餅甜點,聽著留聲機唱片發出我聽不懂的歌曲。那台留聲機和那些膠質唱片後來不知流落何方,而西淋表兄留日回來先在台大醫院當外科醫師,數年後回學甲開設西淋外科診所。可惜,天不假年,不滿六旬就因糖尿病去逝了。
我不願說為富不仁,但有一年家道中落的父親,從下營騎腳踏車到學甲找外甥,開口向他借一筆款項應急,這位醫師外甥只請阿舅吃頓中餐,借錢的事免談,父親回家後生了整個下午的悶氣。
在二六六番地,你家和我家之間有間簡陋的公廁,一位我叫丁清伯的鄰居,常在黃昏時分,肩挑兩桶裝滿水肥的木桶到兩里外的「港田仔」菜圃澆肥,他的菜圃另闢有幾溝畦種芋仔,據說芋頭亟需大肥才能長粗。他施完大肥,再到附近嘉南大圳支流挑水澆菜。這間公廁的水肥,幾乎都是他在清理。他叫家父小名「阿興」是從小到大的好友。另一也是家父好友的鄰居我叫清茂叔,只比父親小一歲,也是留日的醫師,在新營開設一家內科診所,常在過舊曆年時回鄉找父親敘舊,並不因醫師與農人身分懸殊而顯得冷漠,他還常鼓勵我要讀書要上進,是一個令人尊敬的長輩。
清茂叔的家族是下營的大戶,他的叔父就是頂頂有名的曾春風先生,早年下營人流傳的諺語:「第一好額上帝爺公,第二好額曾春風,第三好額崎頭旺,第四好額文貴王。」可想而知,曾春風富甲一方。曾宅就在我舊家(舊址宅內村二六一號)後頭,僅隔一條小路。好友,你說你曾拜訪過曾春風的兒子曾金兆,他對家鄉的一往情深令你感動。你有所不知的是畢業於東吳法律糸的金兆叔染上選舉大頭症,有役必選,每選必敗。他為人是很溫和敦厚,曾和家父合夥作生意,賬目卻不太清楚。他們三兄弟在你家斜對面合蓋的那間工廠廠房,數十年過去了,仍然是蚊子館。
曾春風應有四子一女,分別叫金旺、金澤、金兆、金四、阿滿,除金旺為正室所生,餘為續弦夫人所養育。這位續弦夫人長得富富泰泰的,我叫她姨婆或春風嬸婆,為人和藹可親,有糕餅甜點常會分送給我們。金旺叔是金融界企業界大咖,擁有各公司股票無數,金澤叔除經營公司外還經營漁塭,有一年我因家園(舊址:宅內村一九三之三號)被劃分為公共設施保留地,想串聯各苦主包含金澤叔的一小塊畸零地,從下營騎機車到北門鄉金澤叔經營的漁塭拜訪,拜託他共同聯名陳情,結果吃了閉門糕,始體悟到有錢人的思維和升斗小民迴異。金四叔因和家兄漢茂同年,跟我也很熟,後來他到台北就讀成功中學,考上東吳大學畢業後留美,學成返鄉後,賀客盈門,意氣風發。金四讀大學時也曾參與台北市議員選舉,公子哥兒花錢不心疼。留美返台後,先後任教麻豆鎮、高雄市,多年後回下營故居隱居。
比較起來,你我寒門子弟,能各自闖出一片天,老天待我們不薄,也算是二六六番地的異數了。你的兩位堂弟,拜當年師範生公費之賜,得以翻身脫貧,尤其是你師範畢業後,居然有膽闖蕩東瀛,以半工半讀方式就學早稻田和築波大學研究所六年有成,還挑戰對岸知名大學最高學位,這種毅力是我望塵莫及的。
長久以來,二六六番地在我心中揮之不去,前些日心血來潮上網谷歌一下,豁然發現這是日據時代的地藉編號,她正是家鄉下營宅內村呀!(2018.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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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