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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解離性失憶症(三)
2009/10/25 21:27:33瀏覽2721|回應0|推薦5

中午的時候,我空著肚子到醫院找國輝學長,只因我實在無法嚥得下任何東西;我寧可讓胃壁的空虛去掩蓋我心靈和記憶上的空虛。

辦公室大門又關上了,房間裡又充滿了沈默,雖然國輝學長臉上充滿了真誠的笑容。

我希望今天我是扮演一個朋友的角色;我不願扮演病人,我總覺得病人是要被推進手術室任由宰割的羔羊。

「十多年了,很多人和事都會因忙碌的生活而被人遺忘。」我用了都市人慣常犯上的「遺忘」,去展開我虛無縹緲的話題。

「嗯!我也是很多人都想見,但因為生活太忙碌無法抽空去聚會,久而久之就沒有人再找自己了。」國輝學長彷彿有感地道。

「有依戀過去嗎?」我問。

國輝學長爽朗地笑著:「怎麼啦!拿你文人的文縐縐在嚇唬我?依戀過去該只是你們文人獨有的專長。」

「我不算文人,我如今只是在報館混飯吃。」我也笑著。

國輝學長看起來今天因我的來訪很高興,我心中有些羞愧。

「依戀過去……」國輝學長開心地笑著。

「年青時苦過、傻瓜過……」國輝學長似進入了過去的回憶中,臉有些迷離的笑意;是笑意嗎?我又有些不能確定。

「……」我們的話就如流水帳,偶有夾雜國輝學長爽朗的笑聲。

「國輝學長已結婚沒有?」我問。

「孩子都快七歲了。」他把桌上的相架轉向我,相架內是一家三口的幸福家庭照。

「你呢?」

「還未?現在還是獨身一個人。」我答。

「是了,你那時候的女朋友呢?」

我的心跳霍霍地在加速,原來國輝學長竟然還記得起君華。

「你是在說君華?」我怯生地問。

「嗯,像是叫君華,樣子很清秀,就是性子有點硬。」

「分開了。」我想追問國輝學長在他的記憶裡有關我和君華的事情,可是我提不起勇氣。

「抱歉,我隨便問問而矣。」國輝學長有點歉意地說。

「沒關係,反正我連我們為甚麼會分開的原因我也遺忘了。」

「……」

「我覺得,人長大了很多事情都會被時間所遺忘,就有如患上失憶症。」

「嗯!這是比喻還不錯。」國輝學長在點頭。

「我常在想,人是否有能力去作選擇性的失憶?」

「這問題很有趣。」

「我想問國輝學長一些假設性的心理學問題可以嗎?我最近搜集資料去撰寫一篇記憶與遺忘的稿子。」我又撤了一次謊,心中又添了些羞愧。

「樂意,如我能幫忙;但我不是專家,我只懂一些皮毛。」

「讀者也不是專家,他們只懂得看皮毛,太過專門反而沒有人看。」我又在撤謊,我開始明白到謊言展開了它就會自動衍生。

「我最想知道的一個名稱是選擇性失憶症,人真的能自我選擇性地製造失憶嗎?」我問。

國輝學長又皺起了眉道,他彷彿每次思考時就會皺起眉心,似在向人宣示:「他額上的皺紋是動腦筋的副產品。」

「選擇性失憶症是一個人在遭遇極大的打擊時,潛意識選擇性地逃避匿藏起一些記憶,來保護自己。」國輝學長凝重地說。

「我看,目前人還不能自我有意識地去選擇他想要或不想要的記憶,但理論上是可以的。」他的回答簡單而經過慎思。

「是嗎?我倒很想了解多一些有關記憶系統和部份記憶消失的故事,你不覺得很特別嗎?那些病患者只忘了自己不想回憶的部份,其它記憶卻依然完整,我相信讀者一定很有興趣。」

國輝學長眉頭緊皺地凝望著我,似想要看穿我的心思。

國輝學長開始告訴我有關大腦記憶化的構造和分析一些專家的實驗研究成果,有些很詳細、有些很簡略,有些我聽得懂,有些卻不。

國輝學長突然問我:「有沒有聽過『解離性失憶症』?」

「名字好像有聽過,但內容卻不很清楚,能告訴我嗎?」

國輝學長慢慢地說道:「『解離性失憶症』是失憶症的其中一種,患上『解離性失憶症』的病人,是會對自己的身份失去了記憶,但他對其它一般性的資訊記憶則是完整的,像他的智識、學養、興趣。」

「這一類個案的失憶發生通常很突然,患者通常會無法回憶先前的生活或人格,他主要的病徵是失去『一些過去不愉快的記憶』,這種病症通常會出現在病人受了一次嚴重的心靈創傷之後。」

「那會是我嗎?我又受過甚麼心靈的創傷?會是失戀嗎?每天都會有千千萬萬的人失戀,會有如斯嚴重的心靈創傷嗎?」我心裡嘀咕,因我無法知道答案。

「失去一些過去不愉快的記憶,那不是很好嗎?」我問。

「也許。」國輝學長答道:「但只限於病人在發現自己患病之前。」

「之前?」

「對!病人在發現自己患上『解離性失憶症』都會很困惑自己的過去,試想想,一個普通人能接受失去過去屬於自己的人格嗎?會有人喜歡自己像只剩下半個自己一樣地活著。」

「只剩半個人一樣地活著……」我喃喃地跟著說,心中有些惘然。

「還有一個很像『解離性失憶症』的病,只是那更嚴重,叫做『心因性迷遊症』。」國輝學長接著說。

「患上了『心因性迷遊症』的人會壓抑過去的自我認識和認同,潛意識會驅使他以全新的臉貌去取代過去的自己。」

「『心因性迷遊症』的病患者會毅然離開原來的家庭,流離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建立另一個新家庭……當他們被尋獲後,他們已經建立起一個全新的『自己』;他們完全無法記起過去的一切重要資料,他們就如彷如一個重新投胎的人……在患病後。」

「更特別有趣的是,患者新的自我與舊的自我並不會交互出現,兩個自我如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人的腦袋真奇妙!」我不由不驚嘆了一句,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嗯!人其實很渺少……」

「國輝學長,聽了你今天的話,我想趁我還未有完全遺忘過去之前,多些去尋找失落了的記憶,你還有從前的舊朋友聯絡電話,或是學校通訊錄嗎?」我嚅嚅地說。

火車剛好靠站,有兩枚兔子牙的年青小伙子在這一站下了車,我旁邊的座位換上了一個老頭兒,看起來約七、八十歲吧,他的手很枯瘦,膚色微黝中滿是老人斑。

韶華會老去、記憶會消退、皮囊會陳舊;今天是他,明天就會是我。

我突然忽發奇想,假如這老頭兒是剛才那小伙子所變身的,在一個車站與車站之間,一個人就驟然逝去幾十年的青春,而卻記憶只有窗外漆黑的呆滯片段,那該有甚麼樣的感覺?

「對不起,我忘記了!我忘了我該有甚麼樣的感覺。」我自己心裡作了一個無奈的答案。

「我希望記得的事情竟被遺忘了;反而平淡而瑣碎,並沒有甚麼值得回憶的回憶,多年來卻存於心中。」我在嘆息。

火車又開動了,窗外的畫面如舊畫片的電影般一張一張向後抽退,我手上拿著從國輝學長借的學校通訊錄,如泅水的人緊握的浮木。

我臨離開國輝學長辦公室,他還告訴我一個有關虛假記憶的實驗研究。

「在記憶的研究當中,科學家曾提出了一個虛假記憶之謎很有趣。」

「科學家發現大腦有時會同時擁有真實、虛偽兩種不同的記憶存在,因為大腦經常會把記憶和感覺混淆的。」

「曾經幾個神經科的科學家,他們做了一個實驗,他們給受試驗者觀看有兩個講者交替地背誦一連串和『冷』的感觀相關的生字,如:水、冰、濕、暗、凍……等的錄影帶,但是就偏偏沒有『冷』字出現,而隨後科學家給現予受試驗者一連串的生字,其中包括之前出現過『水、冰、濕、暗、凍……』等字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冷』字。」

「實驗結果顯示:感觀細胞把記憶細胞混淆了,受試驗者對『冷』的感覺,錯配在記憶裡,實驗結果發現,受試驗者以為『冷』字是曾被背誦的記憶,竟然比其它真實地出現過的『水、冰、濕、暗、凍……』等生字還要多。」

「我們真的如此相信,腦內的記憶是如此真實的存在過嗎?」國輝略帶唏噓地說。

「感觀細胞會把記憶細胞混淆?」我微嘆喟:「連記憶也不能相信,那我們還能相信甚麼?」

「我能算有記憶嗎?」我心裡又苦笑自問。

不管答案如何,為了尋找我失落的記憶,我決定踏上了我的尋找記憶之旅,雖然我並不清楚,我的起點該從那兒開始……

「會不會在遠方,君華其實一直在等待我回去……」

「會不會在遠方,其實有另一個我早忘了的女子在等待我……」

「會不會在遠方,其實我有妻子、有孩子……」

「會不會真實的我,其實只是一個土匪、一個逃犯、一個怯懦的逃兵……」

夜涼如水,只有馬斯奈的「泰綺斯暝想曲」在我心底一遍又一遍的迴盪。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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