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無思緒地想著。

「聽說有心理學專家研究過，每一次大災難過後，社會上就會無端增加很多戀人和配偶，也許是因為每次災難後，人都會驟然感到生命渺小而真愛稀奇；只不知今天的印尼地震過後，又會有多少戀情誕生？」

我的思路被一個緩緩滾動到腳邊的小皮球打斷了。

一個約三歲的孩子怯生地走過來要回他的小皮球。他的頭很大，臉脥長而清秀，眼睛很明亮，正是孩子最有趣的時候。

我為他拾起了皮球，伸直了手，裝出一副慈祥的臉孔，迎接他蹦蹦跳跳的走過來。

「今天該是幸運的一天。」我心裡嘀咕。

他笑逐顏開的拿過皮球，回到了媽媽的身邊，我抬頭、站起來時就望到孩子媽媽的臉。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薄薄的嘴唇，明亮的杏眼，和她獨有的冷漠笑容，只是在嘴邊微微的抿著，流露出堅毅和決斷。

這張臉孔應該曾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我夢中，可是，記憶卻是空空蕩蕩的，只有那份感覺卻很濃烈，如一口咬在青檸檬上，胃壁酸得像要嘔吐。

時空彷彿回到十年前，再穿梭迴環於眼前。如先經歷了一場心靈的地震，驀然我才發覺她就是我年輕時的初戀情人，我的胸前像受了一下重擊。

我又驚訝地發現，原來你所曾愛過的人，你竟然可以連她的長相是怎麼樣也能忘記得一乾二淨，遺留下來的記憶只剩下最單純不過的甜或酸的感覺；但這甜或酸的感覺算是記憶嗎？

「君華？是你？」

她微愕然，淡淡地說：「抱歉，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她的表情真的很冷漠。

我有些訝異：「難道如砲王所說，我的本能反應已經遲鈍得連初戀情人也認錯的地步？」

她既不承認是君華，我只有道歉：「對不起，你確實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女朋友？」她像很有興趣地追問。

「嗯，從前的女朋友。」

「很久沒有聯絡了？」

「嗯，差不多十多年沒有聯絡，分手後就沒有再通訊。」

她嫣然的笑道：「十多年沒有見面，樣子都改變了，難怪你會認錯。」她的笑容還真夠冷，很像君華。

我只往得聳聳肩地笑了笑，轉個話題說：「孩子長得很可愛。」

她點頭，聲音有點幽怨地說「是啊，孩子長得很可愛；可惜，他經常生病。」

「生病？孩子看起來很活潑，生甚麼病？」

「他體質不好，氣管常有毛病，會常哮喘、咳嗽、又很容易發燒、感冒……平常人有的病，全都很容易跑到他身上去。」

我有點無言以對，我突然想起小妹今天所說的「代理性佯病症」。

「他天生就是藥壜子，而他爸爸卻總是不在家，家中沒有一個男人，只剩下我一個人抱著他往醫院跑！」她的話說得很幽怨。

「總是不在家？」我問道。

「是的！」她幽幽地說：「他跑去大陸做生意，一年沒有幾天在家。」

她不是君華；君華從不抱怨，也不會有如此幽怨的眼神。

我只得安慰她：「這幾年經濟不景氣，做生意都要往外跑。」

「我不怪他往大陸跑，卻怨大陸的女子死不要臉，纏住我丈夫。」她狠狠地說。

我在想：「假如我是一個女子當愛人變心了，我該怨自己、怨他，還是怨那使他變心的女子。」

不過最終我想到這是她的家事，不管是他丈夫跑到中國大陸風流快活也好，是大陸的女子死纏不放他丈夫也好，我還是少發表意見為佳。

我決定轉個話題去安慰她，我想到待會兒要到臥龍居士的相命館，於是我用江湖術士的語氣順應了一句：「『自古姻緣天定，不由人力謀求。』我看他很快便浪子回頭，你也不需要太擔心。」

「是啊！相士也這樣和我說。」她的表情很雀躍，一下子和我說了很多命理風水的說話。

我沒有留心去聽，我倒想找個借口抽身而退；但望著她時我又想起君華，那個我多年不見，我以為我早己忘懷的女子；如今望著眼前的她，會勾起我一些從前戀愛的感覺，反正跟她聊天也不見得有何壞處，不論對她還是對我；反正，時間離訪問還早；反正感覺這回事本來就是虛無飄渺。

為著這一點點的理由，我多少有些捨不得離開眼前這個女子；而我亦擔心，隨便找藉口離開會被她所察覺，這可能會傷及一個棄婦的心靈，她只不過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弱女子，直覺告訴我她很容易受到傷害。

想到這兒，我心中有一點釋懷。

於是我只需要簡單地應著，她就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不禁揣測：她平常是否缺乏傾訴的對象，甚至很少機會說話。

慢慢地，我的眼神接觸她的臉容漸多了，我愈來愈覺得她的神韻其實是頗為動人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而薄的嘴唇，說起話來有些憨態，沈寂時神情會流露出冷漠的神情，很像君華。

我又逐漸發現她由於骨架子比較單薄，所以即使生了孩子腰姿亦不見得臃腫。

我突然想到：「不知君華現在有沒有孩子？」

從聊天中，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紫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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