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哲學家斯賓諾沙在一封信裡寫道:「老鼠雖然同天使一樣,瘋狂雖然同快樂一樣,都是依據上帝,然而老鼠卻不能因此而成為天使,瘋狂不能因此而成為快樂。」 不是都習慣說天使與魔鬼,怎麼會變成天使與老鼠呢?何等滑稽突梯的對比!然則,在這天使與老鼠的突梯對比間,我看到一種屬於現代世界的存在系列與等級位階。
天使是高貴、美好、可愛的象徵,老鼠是卑劣、醜陋、討人厭的象徵。
現代人的存在位置不再擺盪在上帝與魔鬼之間,而是擺盪在天使與老鼠之間。現代人已無須面對上帝至善的神聖召喚,也無須抗拒魔鬼魅惑的萬惡深淵。但是,現代人仍可抉擇要成為天使還是老鼠。現代人可以高貴美好如天使,也可以卑劣醜陋如老鼠。現代人可以快樂似天使,也可以瘋狂如心靈的鼠疫蔓延。
然則,存不存在這樣一個世界,在那兒,人們把老鼠當成天使,把瘋狂當成快樂?
老鼠變成天使又是什麼德性呢?像好萊塢動畫片中的老鼠身著白色長衫,背上插著雙翅,頭上有一光圈?
我想起一個兒童級的冷笑話:話說有兩隻老鼠是好朋友。有一天,甲老鼠對乙老鼠說:「我最近交了一個女朋友,你看這是她的照片。」乙老鼠看了看照片,很慎重的對甲老鼠說:「我們是好朋友,我必須說實話,你的女朋友不是老鼠,而是一隻蝙蝠。」甲老鼠不屑道:「哼,你懂什麼?我女朋友可是空中小姐!」
斯賓諾沙告訴我們,老鼠是不能成為天使的。這則兒童冷笑話則告訴我們,老鼠雖不能成為天使,卻可以偽裝成天使,被誤認為天使,就像笑話中的蝙蝠化身為老鼠眼中的空姐!
老鼠可以偽裝成天使,卑劣可以偽裝成高貴,這是什麼世界?
存在哲學家雅斯培寫道:「高貴僅僅表現於人的存在力圖實現自身的上升運動之中,它不可能以任何外在屬性來規定。它不是某人屬於其中而另一人不屬於的一個種類。所有人都具有提升自己的可能性。高貴潛在地存在於每個個人中。」
現代人可以自我提升成為高貴的天使,也可以日趨下流如卑劣鼠輩。然而,還有第三選項:選擇作卑劣鼠輩,卻偽裝成高貴天使。這是一個「高貴不貴」的明智選擇!正如同購買LV、Hermes名牌,無須努力自我提升就可以向他人宣示自己的高貴不凡,雖然所費不貲,卻是物超所值,高貴不貴。
我杜撰了一個新詞叫「鼠儒主義」。鼠儒主義是西方的犬儒主義移植至台灣所產生的變種,可謂犬儒主義的「本土化」。鼠儒比犬儒更功利市儈沒原則,卻缺乏犬儒的世故現實,但多了一分孩子氣無厘頭的頑固固執(台灣話叫「番癲」),它會莫名無稽的偏執固著在某一點上,而跟著瞎起鬨,比阿Q還要冥頑不靈。鼠儒的兒童式偏執是佛洛依德所說的「微小差異的自戀狂」,但這「微小差異」的固執卻可以在一種強迫症式的儀式重複中,膨脹擴張成舉國若狂的集體的自戀與自欺。於是,一鼠得道,群鼠升天,老鼠吹捧為天使,瘋狂膨風為快樂。
然則,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鼠即使偽裝成天使,做的仍是打洞的事。所以,各種追趕邁向新世紀更高速度的「現代化」建設,原本應是島國奮起直追,自我升級的向上提昇運動,卻都蓋得坑坑洞洞,千瘡百孔,淪為鼠黨鑽營橫行,利益輸送,藏汙納垢,見不得人的鼠洞地下迷宮,卻又可以用哄小孩式的哄騙催眠手法,粉飾太平,吹捧為夢幻童話的鼠國雲霄飛車!
這「鼠儒主義」自戀自欺的美麗與驕傲,像不像是一則「人變成老鼠,老鼠偽裝成天使,天使裝扮成蝙蝠空姐」之不倫不類的兒童冷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