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她有記憶以來便藥罐不離身，廚房靠側門邊的角落，總擺著炭火終年不息的小火爐，上面是煎藥的瓦罐子，廚房瀰漫的不是菜香，而是濃烈的中藥味。孩子們飯後水果，父親卻得再加一碗深褐色的燙嘴湯藥。

經年中藥侍候著，父親的臉色並未好看到哪裡去，也因身體始終孱弱，幹了一輩子公務員，職務上沒怎麼升遷，眼看年輕後輩輪番踩過他而高升，他似乎不怎麼在意，只擔心孩子們的身體不夠強壯勇健，因此，每個週休日或寒暑假，他都鼓勵母親帶孩子們去爬山或游泳，若是身體狀況還好，偶而也可看到他後面緩慢跟隨。

這就是成長中，她眼中的父親，客廳那張老舊藤椅是父親的寶座，晚上飯後，他就坐在藤椅上看電視，檢視孩子們的功課，和孩子們聊天。

她五年在外生活，偶而回家，看到客廳空的藤椅，忍不住焦急地四處尋找，其實她擔心過頭了，不是父親還沒下班，就是他累了，去床上躺著休息，雖然父親還能歡笑迎接遊子返家，但是，她已看出父親的生命正一點一滴地消失，她必須珍惜所剩不多的父女情緣，這就是她必須請調回家的主因。

下班後，她總喜歡搬張矮凳子，依偎著父親的藤椅，談論電視劇情，談論學生狀況，談論同事們的種種。

父親想知道的卻不是這些，他淡淡地說:[你們學校沒有幾個年輕男老師值得你談嗎?]

她笑著說:[那些別人的丈夫，有什麼好說的?難道你鼓勵我當第三者?]

父親也笑了，說:[我的阿絹這麼優秀，怎麼天下男人都瞎了不成?還是過去幾年，你錯失了?父母不在身邊，沒人給你拿主意，這是我的失職。]

她腦中不經意浮現為她調校的陳老師，嘴巴說:[你這是敝帚自珍，或許他人眼中，我並不完美。]

父親立刻側身看著她，語氣不悅地說:[你怎麼會是敝帚?堂堂國立大學畢業，又是現職老師，負責盡職的好老師，哪點輸人?]

一旁正在看電視的大嫂插嘴:[我聽我姑姑說，阿絹每天繃著一張臉，看到人都不怎麼愛笑，有意介紹對象的人都不敢開口。]

她突然一驚，心想:大嫂的姑姑怎麼會知道我?

搞了半天，總務處的古大姐是大嫂的遠房親戚，她尊稱[姑姑]。她懊惱地自責，怎麼忘了學校所在社區正是大嫂的祖居地，只是他們這支脈早期遷出，搬到外鄉異地落戶生根，年節慶典，婚喪喜慶，他們還是會回去參與，親戚間的往來，相當熱絡頻繁。

這麼說，她對學校老師們的批評，早就藉由大嫂的放送傳到那些人的耳朵了，她總算理解方老師對她的態度為何始終不友善，古大姐的言詞笑中帶點令人不樂的譏諷，某個前段班導師總擺著距人千里的冷淡，因為她提過那位老師的五專學歷，連陳老師北美遊玩的緋聞，學校同事多少耳聞。

她忽然感到滿心難過，尤其對陳老師，她不認為陳老師與美國導遊的露水姻緣有多少錯，只是在一群自以為正義的衛道人士眼裡，陳老師已是敗德無恥至極，原本一班前段班的數學，寒假後臨時被抽換。寒假換任課老師，除非情況特殊，否則少見，陳老師看到課表，一臉茫然，但也不吭一聲坦然接受。

以為家是最溫馨美滿的，可以盡情傾洩喜怒哀樂，哪知身邊卻存在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破壞高手，她瞪著咧嘴笑的大嫂，怒氣只能設法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