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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10 10:51:51瀏覽583|回應1|推薦0 | |
1924年3月9日 諸君: 今天開始來講民權主義。什麼叫做民權主義呢?現在要把民權來定一個解釋,便先要知道什麼是民。大凡有團體有組織的眾人,就叫做民。什麼是權呢?權就是力量,就是威勢。那些力量大到同國家一樣,就叫做權。力量最大的那些國家,中國話說「列強」,外國話便說「列權」。又機器的力量,中國話說是「馬力」,外國話說是「馬權」。所以權和力實在是相同,有行使命令的力量,有制服群倫的力量,就叫做權。把民同權合攏起來說,民權就是人民的政治力量。什麼是叫做政治的力量呢?我們要明白這個道理,便先要明白什麼是政治。許多人以為政治是很奧妙、很艱深的東西,是通常人不容易明白的。所以中國的軍人常常說,我們是軍人,不懂得政治。為什麼不懂得政治呢?就是因為他們把政治看作是很奧妙、很艱深的,殊不知道政治是很淺白、很明瞭的。如果軍人說不干涉政治,還可以講得通,但是說不懂得政治,便講不通了。因為政治的原動力便在軍人,所以軍人當然要懂得政治,要明自什麼是政治。政治兩字的意思,淺而言之,政就是眾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眾人的事便是政治。有管理眾人之事的力量,便是政權。今以人民管理政事,便叫做民權。 現在民權的定義既然是明白了,便要研究民權是什麼作用的。環觀近世,追溯往古,權的作用,簡單的說,就是要來維持人類的生存。人類要能夠生存,就須有兩件最大的事:第一件是保,第二件是養。保和養兩件大事,是人類天天要做的。保就是自衛,無論是個人或團體或國家,要有自衛的能力,才能夠生存。養就是覓食。這自衛和覓食,便是人類維持生存的兩件大事。但是人類要維持生存,他項動物也要維持生存;人類要自衛,他項動物也要自衛;人類要覓食,他項動物也要覓食。所以人類的保養和動物的保養衝突,便發生競爭。人類要在競爭中求生存,便要奮鬥,所以奮鬥這一件事是自有人類以來天天不息的。由此便知權是人類用來奮鬥的。 人類由初生以至於現在,天天都是在奮鬥之中。人類奮鬥可分作幾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太古洪荒沒有歷史以前的時期。那個時期的長短,現在雖然不知道,但是近來地質學家由石層研究起來,考查得有人類遺跡憑據的石頭不過是兩百萬年,在兩百萬年以前的石頭便沒有人類的遺跡。普通人講到幾百萬年以前的事,似乎是很渺茫的,但是近來地質學極發達,地質學家把地球上的石頭分成許多層,每層合成若干年代,那一層是最古的石頭,那一層是近代的石頭,所以用石頭來分別。在我們說到兩百萬年,似乎是很長遠,但是在地質學家看起來,不過是一短時期。兩百萬年以前還有種種石層,更自兩百萬年以上,推到地球沒有結成石頭之先,便無可稽考。普通都說沒有結成石頭之先,是一種流質;更在流質之先,是一種氣體。所以照進化哲學的道理講,地球本來是氣體,和太陽本是一體的。始初太陽和氣體都是在空中,成一團星雲,到太陽收縮的時候,分開許多氣體,日久凝結成液體,再由液體固結成石頭。最老的石頭有幾千萬年,現在地質學家考究得有憑據的石頭是二千多萬年。所以他們推定地球當初由氣體變成液體要幾千萬年,由液體變成石頭的固體又要幾千萬年。由最古之石頭至於今日,至少有二千萬年。在二千萬年的時代,因為沒有文字的歷史,我們便以為很久遠,但是地質學家還以為很新鮮。我要講這些地質學,和我們今日的講題有什麼關係呢?因為講地球的來源,便由此可以推究到人類的來源。地質學家考究得人類初生在二百萬年以內,人類初生以後到距今二十萬年,才生文化。二十萬年以前,人和禽獸沒有什麼大分別,所以哲學家說人是由動物進化而成,不是偶然造成的。人類庶物由二十萬年以來,逐漸進化,才成今日的世界。現在是什麼世界呢?就是民權世界。 民權之萌芽雖在二千年前之希臘、羅馬時代,但是確立不搖,只有一百五十年。前此仍是君權時代。君權之前便是神權時代。而神權之前便是洪荒時代,是人和獸相鬥的時代。在那個時候,人類要圖生存,獸類也要圖生存。人類保全生存的方法,一方面是覓食,一方面是自衛。在太古時代,人食獸,獸亦食人,彼此相競爭。遍地都是毒蛇猛獸,人類的四周都是禍害,所以人類要圖生存,便要去奮鬥。但是那時的奮鬥,總是人獸到處混亂的奮鬥,不能結合得大團體,所謂各自為戰。就人類發生的地方說,有人說不過是在幾處地方。但是地質學家說,世界上有了人之後,便到處都有人,因為無論自什麼地方挖下去,都可以發見人類的遺跡。至於人和獸的競爭,至今還沒有完全消滅。如果現在走到南洋很荒野的地方,人和獸鬥的事還可以看見。又像我們走到荒山野外沒有人煙的地方,便知道太古時代人同獸是一個什麼景象。 像這樣講,我們所以能夠推到古時的事,是因為有古代的痕跡遺存,如果沒有古跡遺存,我們便不能夠推到古時的事。普通研究古時的事,所用的方法是讀書看歷史。歷史是用文字記載來的,所以人類文化,是有了文字之後才有歷史。有文字的歷史,在中國至今不過五六千年,在埃及不過一萬多年。世界上考究萬事萬物,在中國是專靠讀書,在外國人卻不是專靠讀書。外國人在小學、中學之內,是專靠讀書的,進了大學便不專靠讀書,要靠實地去考察。不專看書本的歷史,要去看石頭、看禽獸和各地方野蠻人的情狀,便可椎知我們祖宗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比方觀察非洲和南洋群島的野蠻人,便可知道從前沒有開化的人是一個什麼情形。所以近來大科學家考察萬事萬物,不是專靠書。他們所出的書,不過是由考察的心得貢獻到人類的記錄罷了。他們考察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用觀察,即科學;一種是用判斷,即哲學。人類進化的道理,都是由此兩學得來的。 古時人同獸鬥,只有用個人的體力,在那個時候只有同類相助。比方在這個地方有幾十個人同幾十個猛獸奮鬥,在別的地方也有幾十個人同幾十個猛獸奮鬥,這兩個地方的人類見得彼此都是同類的,和猛獸是不同的,於是同類的就互相集合起來,和不同類的去奮鬥。決沒有和不同類的動物集合,共同來食人的,來殘害同類的。當時同類的集合,不約而同去打那些毒蛇猛獸,那種集合是天然的,不是人為的。把毒蛇猛獸打完了,各人還是散去。因為當時民權沒有發生,人類去打那些毒蛇猛獸,各人都是各用氣力,不是用權力。所以在那個時代,人同獸爭是用氣力的的代。 後來毒蛇猛獸差不多都被人殺完了,人類所處的環境較好,所住的地方極適於人類的生存,人群就住在一處,把馴伏的禽獸養起來,供人類的使用。故人類把毒蛇猛獸殺完了之後,便成畜牧時代,也就是人類文化初生的時代,差不多和現在中國的蒙古同亞洲西南的阿刺伯人還是在畜牧時代一樣。到了那個時代,人類生活的情形便發生一個大變動。所以人同獸鬥終止,便是文化初生,這個時代可以叫做太古時代。到了那個時代,人又同什麼東西去奮鬥呢?是同天然物力去奮鬥。 簡而言之,世界進化,當第一個時期是人同獸爭,所用的是氣力,大家同心協力殺完毒蛇猛獸;第二個時期是人同天爭。 在人同獸爭的時代,因為不知道何時有毒蛇猛獸來犯,所以人類時時刻刻不知生死,所有的自衛力只有雙手雙足。不過在那個時候,人要比獸聰明些,所以同獸奮鬥,不是用雙手雙足,還曉得用木棍和石頭。故最後的結果,人類戰勝,把獸類殺滅淨盡,人類的生命才可以一天一天的計算。在人同獸鬥的時期,人類的安全幾乎一時一刻都不能保。到了沒有獸類的禍害,人類才逐漸蕃盛,好地方都被人住滿了。 當那個時代,什麼是叫做好地方呢?可以避風雨的地方便叫做好地方,就是風雨所不到的地方。像埃及的尼羅河兩旁和亞洲馬斯波他米亞地方1[今譯美索不達米亞,下同。],土地極其肥美,一年四季都不下雨。尼羅河水每年漲一次,水退之後,把河水所帶的肥泥都散佈到沿河兩旁的土地,便容易生長植物,多產谷米。像這種好地方,只有沿尼羅河岸和馬斯波他米亞地方,所以普通都說尼羅河和馬斯波他米亞是世界文化發源的地方。因為那兩岸的土地肥美,常年沒有風雨,既可以耕種,又可以畜牧,河中的水族動物又豐富,所以人類便很容易生活,不必勞心勞力便可以優遊度日,子子孫孫便容易蕃盛。 到了人類過於蕃盛之後,那些好地方便不夠住了。就是在尼羅河與馬斯波他米亞之外,稍為不好的地方也要搬到去住。不好的地方就有風雨的天災。好比黃河流域,是中國古代文化發源的地方。在黃河流域,一來有風雨天災,二來有寒冷,本不能夠發生文化,但是中國古代文化何以發生於黃河流域呢?因為沿河兩岸的人類是由別處搬來的。比方馬斯波他米亞的文化,便早過中國萬多年,到了中國的三皇五帝以前,便由馬斯波他米亞搬到黃河流域,發生中國的文明。在這個地方,驅完毒蛇猛獸之後,便有天災,便要受風雨的禍患。遇到天災,人類要免去那種災害,便要與天爭。因為要避風雨,就要做房屋;因為要禦寒冷,就要做衣服。人類到了能夠做房屋做衣服,便進化到很文明。 但是,天災是不一定的,也不容易防備。有時一場大風便可把房屋椎倒,一場大水便可把房屋淹沒,一場大火便可把房屋燒完,一場大雷便可把房屋打壞。這四種--水、火、風、雷的災害,古人實在莫名其妙。而且古人的房屋都是草木做成的,都不能抵抗水、火、風、雷四種天災。所以古人對於這四種天災,便沒有方法可以防備。說到人同獸爭的時代,人類還可用氣力去打,到了同天爭的時代,專講打是不可能的,故當時人類感覺非常的困難。後來便有聰明的人出來替人民謀幸福,像大禹治水,替人民除去水患;有巢氏教民在樹上做居室,替人民謀避風雨的災害。自此以後,文化便逐漸發達,人民也逐漸團結起來。又因為當時地廣人稀,覓食很容易,他們單獨的問題只有天災,所以要和天爭。但是和天爭,不比是和獸爭可以用氣力的,於是發生神權。極聰明的人便提倡神道設教,用祈禱的方法去避禍求福。他們所做祈禱的工夫,在當時是或有效或無效,是不可知。但是既同天爭,無法之中,是不得不用神權,擁戴一個很聰明的人做首領。好比現在非洲野蠻的酋長,他的職務便專是祈禱。又像中國的蒙古、西藏都奉活佛做皇帝,都是以神為治。所以古人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說國家的大事,第一是祈禱,第二是打仗。 中華民國成立了十三年,把皇帝推翻,現在沒有君權。日本至今還是君權的國家,至今還是拜神,所以日本皇帝,他們都稱天皇。中國皇帝,我們從前亦稱天子。在這個時代,君權已經發達了很久,還是不能脫離神權。日本的皇帝,在幾百年以前已經被武人推倒了,到六十年前明治維新,推翻德川,恢復天皇,所以日本至今還是君權、神權並用。從前羅馬皇帝也是一國的教主,羅馬亡了之後,皇帝被人推翻,政權也被奪去了;但是教權仍然保存,各國人民仍然奉為教主,好比中國的春秋時候列國尊週一樣。 由此可見人同獸爭以後,便有天災,要和天爭,便發生神權。 由有歷史到現在,經過神權之後,便發生君權。有力的武人和大政治家把教皇的權力奪了,或者自立為教主,或者自稱為皇帝。於是由人同天爭的時代,變成人同人爭。到了人同人相爭,便覺得單靠宗教的信仰力不能維持人類社會,不能夠和人競爭,必要政治修明、武力強盛才可以和別人競爭。世界自有歷史以來都是人同人爭。從前人同人爭,一半是用神權,一半是用君權。後來神權漸少,羅馬分裂之後,神權漸衰,君權漸盛,到了法王路易十四便為極盛的時代。他說:「皇帝和國家沒有分別,我是皇帝,所以我就是國家。」把國家的什麼權都拿到自己手裡,專制到極點,好比中國秦始皇一樣。君主專制一天厲害一天,弄到人民不能忍受。到了這個時代,科學也一天發達一天,人類的聰明也一天進步一天,於是生出了一種大覺悟,知道君主總攬大權,把國家和人民做他一個人的私產,供他一個人的快樂,人民受苦他總不理會。人民到不能忍受的時候,便一天覺悟一天,知道君主專制是無道,人民應該要反抗。反抗就是革命。所以百餘年來,革命的思潮便非常發達,便發生民權的革命。民權革命是誰同誰爭呢?就是人民同皇帝相爭。所以推求民權的來源,我們可以用時代來分析。 再概括的說一說:第一個時期,是人同獸爭,不是用權,是用氣力。第二個時期,是人同天爭,是用神權。第三個時期,是人同人爭,國同國爭,這個民族同那個民族爭,是用君權。到了現在的第四個時期,國內相爭,人民同君主相爭。 在這個時代之中,可以說是善人同惡人爭,公理同強權爭。到這個時代,民權漸漸發達,所以叫做民權時代。這個時代是很新的。我們到了這個很新的時代,推倒舊時代的君權,究竟是好不好呢?從前人類的知識未開,賴有聖君賢相去引導,在那個時候君權是很有用的。君權沒有發生以前,聖人以神道設教去維持社會,在那個時候神權也是很有用的。現在神權、君權都是過去的陳跡,到了民權時代。就道理上講起來,究竟為什麼反對君權,一定要用民權呢?因為近來文明很進步,人類的知識很發達,發生了大覺悟。好比我們在做小孩子的時候,便要父母提攜,但是到了成人謀生的時候,便不能依靠父母,必要自己去獨立。但是現在還有很多學者要擁護君權,排斥民權。日本這種學者是很多,歐美也有這種學者,中國許多舊學者也是一樣。所以一般老官僚至今還是主張復闢,恢復帝制。現在全國的學者有主張君權的,有主張民權的,所以弄到政體至今不能一定。我們是主張民權政治的,必要把全世界各國民權的情形,考察清楚才好。 從二十萬年到萬幾千年以前是用神權,神權很適宜於那個時代的潮流。比如現在西藏,如果忽然設立君主,人民一定是要反對的;因為他們崇信教主,擁戴活佛,尊仰活佛的威權,服從活佛的命令。歐洲幾千百年前也是這樣。中國文化發達的時期早過歐洲,君權多過神權,所以中國老早便是君權時代。民權這個名詞是近代傳進來的。大家今天來贊成我的革命,當然是主張民權的;一般老官僚要復闢要做皇帝,當然是反對民權、主張君權的。君權和民權,究竟是那一種和現在的中國相宜呢?這個問題很有研究的價值。根本上討論起來,無論君權和民權,都是用來管理政治,為眾人辦事的,不過政治上各時代的情形不同,所用的方法也各有不同。到底中國現在用民權是適宜不適宜呢?有人說,中國人民的程度太低,不適宜於民權。美國本來是民權的國家,但是在袁世凱要做皇帝的時候,也有一位大學教授叫做古德諾,到中國來主張君權,說中國人民的思想不發達,文化趕不上歐美,所以不宜用民權。袁世凱便利用他這種言論,推翻民國,自己稱皇帝。現在我們主張民權,便要對於民權認得很清楚。中國自有歷史以來,沒有實行過民權,就是中國十三年來也沒有實行過民權。但是我們的歷史經過了四千多年,其中有治有亂,都是用君權。到底君權對於中國是有利或有害呢?中國所受君權的影響,可以說是利害參半。但是根據中國人的聰明才智來講,如果應用民權,比較上還是適宜得多。所以,兩千多年前的孔子、孟子便主張民權。孔子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便是主張民權的大同世界。又「言必稱堯舜」,就是因為堯舜不是家天下。堯舜的政治,名義上雖然是用君權,實際上是行民權,所以孔子總是宗仰他們。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又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又說:「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他在那個時代,已經知道君主不必一定是要的,已經知道君主一定是不能長久的,所以便判定那些為民造福的就稱為「聖君」,那些暴虐無道的就稱為「獨夫」,大家應該去反抗他。由此可見,中國人對於民權的見解,二千多年以前已經早想到了。不過那個時候還以為不能做到,好像外國人說「烏托邦」是理想上的事,不是即時可以做得到的。 至於外國人對於中國人的印象,把中國人和非洲、南洋的野蠻人一樣看待,所以中國人和外國人講到民權,他們便極不贊成,以為中國何以能夠同歐美同時來講民權!這些見解的錯誤,都是由於外國學者不考察中國的歷史和國情,所以不知道中國實在是否適宜於民權。中國在歐美的留學生,也有跟外國人一樣說中國不適宜於民權的。這種見解實在是錯誤。依我看來,中國進化比較歐美還要在先,民權的議論在幾千年以前就老早有了。不過當時只是見之於言論,沒有形於事實。現在歐美既是成立了民國,實現民權,有了一百五十年,中國古人也有這種思想,所以我們要希望國家長治久安,人民安樂,順乎世界的潮流,非用民權不可。但是民權發生至今還不甚久,世界許多國家還有用君權的。各國實行民權,也遭過了許多挫折、許多失敗的。民權言論的發生在中國有了兩千多年,在歐美恢復民權不過一百五十年,現在風行一時。 近代事實上的民權,頭一次發生是在英國。英國在那個時候發生民權革命,正當中國的明末清初。當時革命黨的首領叫做格林威爾1[今譯克倫威爾,下同。],把英國皇帝查理士第一殺了。此事發生以後,便驚動歐美一般人,以為這是自有歷史以來所沒有的,應該當作謀反叛逆看待。暗中弒君,各國是常有的;但是格林威爾殺查理士第一,不是暗殺,是把他拿到法庭公開裁判,宣佈他不忠於國家和人民的罪狀,所以便把他殺了。當時歐洲以為英國人民應該贊成民權,從此民權便可以發達。誰知英國人民還是歡迎君權,不歡迎民權。查理士第一雖然是死了,人民還是思慕君主,不到十年,英國便發生復闢,把查理士第二迎回去做皇帝。那個時候,剛是滿清入關,明朝還沒有亡,距今不過兩百多年。所以兩百多年以前,英國發生過一次民權政治,不久便歸消滅,君權還是極盛。 一百年之後,便有美國的革命,脫離英國獨立,成立美國聯邦政府,到現在有一百五十年。這是現在世界中頭一個實行民權的國家。 美國建立共和以後不到十年,便引出法國革命。法國當時革命的情形,是因為自路易十四總攬政權,厲行專制,人民受非常的痛苦。他的子孫繼位,更是暴虐無道,人民忍無可忍,於是發生革命,把路易十六殺了。法國人殺路易十六,也是和英國人殺查理士第一一樣,把他拿到法庭公開審判,宣佈他不忠於國家和人民的罪狀。法國皇帝被殺了之後,歐洲各國為他復仇,大戰十多年。所以那次的法國革命還是失敗,帝制又恢復起來了。但是法國人民民權的思想,從此更極發達。 講到民權史,大家都知道法國有一位學者叫做盧梭。盧梭是歐洲主張極端民權的人。因有他的民權思想,便發生法國革命。盧梭一生民權思想最要緊的著作,是《民約論》。《民約論》中立論的根據,是說人民的權利是生而自由平等的,各人都有天賦的權利,不過人民後來把天賦的權利放棄罷了。所以這種言論,可以說民權是天生出來的。但就歷史上進化的道理說,民權不是天生出來的,是時勢和潮流所造就出來的。故推到進化的歷史上,並沒有盧梭所說的那種民權事實,這就是盧梭的言論沒有根據。所以反對民權的人,便拿盧梭沒有根據的話去做材料。但是我們主張民權的不必要先主張言論,因為宇宙間的道理,都是先有事實然後才發生言論,並不是先有言論然後才發生事實。 比方陸軍的戰術學現在已經成了有系統的學問,研究這門學問的成立,是先有學理呢,或是先有事實呢?現在的軍人都是說入學校,研究戰<術 >學,學成了之後為國家去戰鬥。照這種心理來講,當然是先有言論,然後才有事實。但是照世界進化的情形說,最初人同獸鬥,有了百幾萬年,然後那些毒蛇猛獸才消滅。在那個時候,人同獸鬥,到底有沒有戰術呢?當時或者有戰術,不過因為沒有文字去記載,便無可稽考,也未可知。後來人同人相爭,國同國相爭,有了兩萬多年,又經過了多少戰事呢?因為沒有歷史記載,所以後世也不知道。就中國歷史來考究,二千多年前的兵書有十三篇,那十三篇兵書便是解釋當時的戰理。由於那十三篇兵書,便成立中國的軍事哲學。所以照那十三篇兵書講,是先有戰鬥的事實,然後才成那本兵書。就是現在的戰術,也是本於古人戰鬥的事實,逐漸進步而來。自最近發明瞭無煙槍之後,我們戰術便發生一個極大的變更。從前打仗,是兵士看見了敵人,尚且一排一排的齊進;近來打仗,如果見了敵人,便趕快伏在地下放槍。到底是不是因為有了無煙槍,我們才伏在地下呢?是不是先有了事實,然後才有書呢?還是先有書,然後才有事實呢?外國從前有這種戰術,是自南非洲英波之戰始。當時英國兵士同波人打仗1[今譯布爾人(Boer),下同。],也是一排一排去應戰,波人則伏在地下,所以英國兵士便受很大的損失。「伏地戰術」是由波人起的。波人本是由荷蘭搬到非洲的,當時的人數只有三十萬,常常和本地的土人打仗。波人最初到非洲和本地的土人打仗,土人總是伏在地下打波人,故波人從前吃虧不少,便學土人伏地的戰術。後來學成了,波人和英國人打仗,英國人也吃虧不少,所以英國人又轉學波人的伏地戰術。後來英國兵士回本國,轉教全國,更由英國傳到全世界,所以現在各國的戰術學都採用他。 由此可見,是先有事實才發生言論,不是先有言論才發生事實。盧梭《民約論》中所說民權是由天賦的言論,本是和歷史上進化的道理相衝突,所以反對民權的人便拿他那種沒有根據的言論來做口實。盧梭說民權是天賦的,本來是不合理;但是反對他的人,便拿他那一句沒有根據的言論來反對民權,也是不合理。我們要研究宇宙間的道理,須先要靠事實,不可專靠學者的言論。盧梭的言論既是沒有根據,為什麼當時各國還要歡迎呢?又為什麼盧梭能夠發生那種言論呢?因為他當時看見民權的潮流已經湧到了,所以他便主張民權。他的民權主張剛合當時人民的心理,所以當時的人民便歡迎他。他的言論雖然是和歷史進化的道理相衝突,但是當時的政治情形已經有了那種事實;因為有了那種事實,所以他引證錯了的言論還是被人歡迎。至於說到盧梭提倡民權的始意,更是政治上千古的大功勞。 世界上自有歷史以來,政治上所用的權,因為各代時勢的潮流不同,便各有不得不然的區別。比方在神權時代,非用神權不可;在君權時代,非用君權不可。像中國君權到了秦始皇的時候,可算是發達到了極點,但是後來的君主還要學他,就是君權無論怎麼樣大,人民還是很歡迎。 現在世界潮流到了民權時代,我們應該要趕快去研究,不可因為前人所發表民權的言論稍有不合理,像盧梭的《民約論》一樣,便連民權的好意也要反對;也不可因為英國有格林威爾革命之後仍要復闢,和法國革命的延長,便以為民權不能實行。法國革命經過了八十年,才能夠成功。美國革命不過八年,便大功告成。英國革命經過了二百多年,至今還有皇帝。但是就種種方面來觀察,世界一天進步一天,我們便知道現在的潮流已經到了民權時代,將來無論是怎麼樣挫折,怎麼樣失敗,民權在世界上總是可以維持長久的。所以在三十年前,我們革命同志便下了這個決心,主張要中國強盛,實行革命,便非提倡民權不可。但是當時談起這種主張,不但是許多中國人反對,就是外國人也很反對。當中國發起革命的時候,世界上還有勢力很大的專制君主,把君權、教權統在一個人身上的,像俄國皇帝就是如此。其次,把很強的海陸軍統在一個人身上的,便有德國、奧國的皇帝。當時大家見得歐洲還有那樣強大的君權,亞洲怎麼樣可以實行民權呢?所以袁世凱做皇帝,張勳復闢,都容易發動出來。但是最有力的俄國、德國皇帝,現在都推翻了,俄德兩國都變成了共和國家,可見世界潮流實在到了民權時代。中國人從前反對民權,常常問我們革命黨有什麼力量可以推翻滿清皇帝呢?但是滿清皇帝在辛亥年一推就倒了,這就是世界潮流的效果。 世界潮流的趨勢,好比長江、黃河的流水一樣,水流的方向或者有許多曲折,向北流或向南流的,但是流到最後一定是向東的,無論是怎麼樣都阻止不住的。所以世界的潮流,由神權流到君權,由君權流到民權;現在流到了民權,便沒有方法可以反抗。如果反抗潮流,就是有很大的力量象袁世凱,很蠻悍的軍隊象張勳,都是終歸失敗。現在北方武人專制,就是反抗世界的潮流;我們南方主張民權,就是順應世界的潮流。雖然南方政府的力量薄弱,軍隊的訓練和餉彈的補充都不及北方,但是我們順著潮流做去,縱然一時失敗,將來一定成功,並且可以永遠的成功。北方反抗世界的潮流,倒行逆施,無論力量是怎麼樣大,縱然一時僥倖成功,將來一定是失敗,並且永遠不能再圖恢復。現在供奉神權的蒙古已經起了革命,推翻活佛,神權失敗了。將來西藏的神權,也一定要被人民推翻。蒙古、西藏的活佛,便是神權的末日,時期一到了,無論是怎麼樣維持都不能保守長久。現在歐洲的君權也逐漸減少,比如英國是用政黨治國,不是用皇帝治國,可以說是有皇帝的共和國。由此可見,世界潮流到了現在,不但是神權不能夠存在,就是君權也不能夠長久。 現在之民權時代,是繼續希臘、羅馬之民權思想而來。自民權復興以至於今日,不過一百五十年,但是以後的時期很長遠,天天應該要發達。所以我們在中國革命,決定採用民權制度,一則為順應世界之潮流,二則為縮短國內之戰爭。因為自古以來,有大志之人多想做皇帝。像劉邦見秦皇出外,便曰:「大丈夫當如是也。」項羽亦曰:「彼可取而代也。」此等野心家代代不絕。當我提倡革命之初,其來贊成者,十人之中,差不多有六七人是有一種皇帝思想的。但是我們宣傳革命主義,不但是要推翻滿清,並且要建設共和,所以十中之六七人都逐漸化除其帝皇思想了。但是其中還有一二人,就是到了民國十三年,那種做皇帝的舊思想還沒有化除,所以跟我革命黨的人也有自相殘殺,即此故也。我們革命黨於宣傳之始,便揭出民權主義來建設共和國家,就是想免了爭皇帝之戰爭。惜乎尚有冥頑不化之人,此亦實在無可如何! 從前太平天國便是前車之鑒。洪秀全當初在廣西起事,打過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建都南京,滿清天下大半歸他所有。但是太平天國何以終歸失敗呢?講起原因有好幾種。有人說他最大的原因是不懂外交。因為當時英國派了大使波丁渣到南京,想和洪秀全立約,承認太平天國,不承認大清皇帝。但是波丁渣到了南京之後,只能見東王楊秀清,不能見天王洪秀全,因為要見洪秀全,便要叩頭。所以波丁渣不肯去見,便到北京和滿清政府立約,後來派戈登帶兵去打蘇州,洪秀全便因此失敗。所以有人說他的失敗,是由於不懂外交。這或者是他失敗的原因之一,也未可知。又有人說洪秀全之所以失敗,是由於他得了南京之後,不乘勢長驅直進去打北京。所以洪秀全不北伐,也是他失敗的原因之一。但是依我的觀察,洪秀全之所以失敗,這兩個原因都是很小的。最大的原因,是他們那一班人到了南京之後,就互爭皇帝,閉起城來自相殘殺。第一是楊秀清和洪秀全爭權。洪秀全既做了皇帝,楊秀清也想做皇帝。楊秀清當初帶到南京的基本軍隊有六七萬精兵,因為發生爭皇帝的內亂,韋昌輝便殺了楊秀清,消滅他的軍隊。韋昌輝把楊秀清殺了之後,也專橫起來,又和洪秀全爭權。後來大家把韋昌輝消滅。當時石達開聽見南京發生了內亂,便從江西趕進南京,想去排解;後來見事無可為,並且自己也被人猜疑,都說他也想做皇帝,他就逃出南京,把軍隊帶到四川,不久也被清兵消滅。因為當時洪秀全、楊秀清爭皇帝做,所以太平天國的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石達開那四部分基本軍隊都完全消滅,太平天國的勢力便由此大衰。推究太平天國勢力之所以衰弱的原因,根本上是由於楊秀清想做皇帝一念之錯。洪秀全當時革命尚不知有民權主義,所以他一起義時便封了五個王。後來到了南京,經過楊秀清、韋昌輝內亂之後,便想不再封王了。後因李秀成、陳玉成屢立大功,有不得不封之勢,而洪秀全又恐封了王,他們或靠不住,於是同時又封了三四十個王,使他們彼此位號相等,可以互相牽掣。但是從此以後,李秀成、陳玉成等對於各王便不能調動,故洪秀全便因此失敗。所以那種失敗,完全是由於大家想做皇帝。 陳炯明前年在廣州造反,他為什麼要那樣做法呢?許多人以為他只是要割據兩廣,此實大不然。當陳炯明沒有造反之先,我主張北伐,對他剴切說明北伐的利害,他總是反對。後來我想他要爭的是兩廣,或者恐怕由於我北伐,和他的地盤有妨礙,所以我最後一天老實不客氣,明白對他說:「我們北伐如果成功,將來政府不是搬到武漢,就是搬到南京,一定是不回來的;兩廣的地盤當然是付託於你,請你做我們的後援。倘若北伐不幸失敗,我們便沒有臉再回來。到了那個時候,任憑你用什麼外交手段和北方政府拉攏,也可以保存兩廣的地盤。就是你投降北方,我們也不管汝,也不責備你。」他當時似還有難言之隱。由此觀之,他之志是不只兩廣地盤的。後來北伐軍進了贛州,他就造起反來。他為什麼原因要在那個時候造反呢?就是因為他想做皇帝,先要消滅極端與皇帝不相容之革命軍,彼才可有辦法去做成其基礎,好去做皇帝。此外尚有一件事實證明陳炯明是有皇帝思想的:辛亥革命以後他常向人說,他少年時常常做夢,一手抱日,一手抱月;他有一首詩,內有一句雲,「日月抱持負少年」,自註這段做夢的故事於下,遍以示人。他取他的名字,也是想應他這個夢的。你看他的部下,像葉舉、洪兆麟、楊坤如、陳炯光那一般人,沒有一個是革命黨,只有鄧鏗一個人是革命黨,他便老早把鄧鏗暗殺了。陳炯明是為做皇帝而來附和革命的,所以想做皇帝的心至今不死。此外還有幾個人從前也是想做皇帝的,不知道到了民國十三年他們的心理是怎麼樣,我現在沒有工夫去研究他。 我現在講民權主義,便要大家明白民權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不明白這個意思,想做皇帝的心理便永遠不能消滅。大家若是有了想做皇帝的心理,一來同志就要打同志,二來本國人更要打本國人,全國長年相爭相打,人民的禍害便沒有止境。我從前因為要免去這種禍害,所以發起革命的時候便主張民權,決心建立一個共和國。共和國家成立以後,是用誰來做皇帝呢?是用人民來做皇帝,用四萬萬人來做皇帝。照這樣辦法,便免得大家相爭,便可以減少中國的戰禍。就中國歷史講,每換一個朝代,都有戰爭。比方秦始皇專制,人民都反對他,後來陳涉、吳廣起義,各省都響應,那本是民權的風潮;到了劉邦、項羽出來,便發生楚漢相爭。劉邦、項羽是爭什麼呢?他們就是爭皇帝。漢唐以來,沒有一朝不是爭皇帝的。中國歷史常是一治一亂,當亂的時候,總是爭皇帝。外國嘗有因宗教而戰、自由而戰的,但中國幾千年以來所戰的都是皇帝一個問題。我們革命黨為免將來戰爭起見,所以當初發起的時候,便主張共和,不要皇帝。現在共和成立了,但是還有想做皇帝的,像南方的陳炯明是想做皇帝的,北方的曹錕也是想做皇帝的。廣西的陸榮廷是不是想做皇帝呢?此外還更有不知多少人,都是想要做皇帝的。中國歷代改朝換姓的時候,兵權大的就爭皇帝,兵權小的就爭王爭侯,現一般軍人已不敢「大者王,小者侯」,這也是歷史上競爭的一個進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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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