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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次世代II】第三章 戲劇
2014/07/16 20:53:35瀏覽219|回應0|推薦2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這句話已是老生常談,幾乎在任何時空背景下都能找到映證。

我們是將人生活得如戲,還是到頭來,一切都是場編劇詳盡的戲呢?

在每個夢醒時分,總會湧出那樣的疑惑。

 

 

被冥軍副司令打擾後,東方柊又跑了臨江街好幾趟,發現那個雷哥的攤位每晚都在不同的位置。這對流動攤販來說不是什麼聰明的作法,不過他的手藝似乎真有這種實力,每次柊找到他時,小小的攤子總圍著長長的人龍。

提早到夜市沒辦法馬上找到人,找到時往往已經太遲;跟著人龍排隊,又不可能霸著老闆、無視後面的客人,除了『我要一包雞蛋糕』之外根本來不及講其他話;要在他收攤後來,柊更不知道得待多晚才行,他第二天可還有志工要做。

幾經遮騰,他好不容易才跟雷哥說上話,得知對方曾是名譟一時的針灸師,有著堪稱是『魔法』的技術,一天突然覺得累了、不想幹了,便突然消失在針灸界,跑來賣雞蛋糕。沒想到插針時的靈巧手腕居然可以應用在做這種小點心上面,攤子的生意還比當針灸師時興隆。

雷哥一聽是『祥瑞老弟』的朋友,馬上拍拍胸脯說願意幫忙,「不過沒有病人,我也不知道該把針往哪插,改天打這支電話跟我約約時間喔。」說完,還順手推給他一大包雞蛋糕。

他隔天立刻聯絡林芸,但他都還來不及說明詳情,就被她用煩躁的語氣給硬生生打斷:「我這幾天忙死了,沒空理你,下週末我參加的劇團有場募款演出,其他的問小咲去!」

林芸已經是戲劇系的學生,卻又參加外頭的青年劇團,時間一進入暑假便整天埋頭排練,完全沒跟死黨之外的朋友聯絡。

這通電話結束後,他實在不敢再去打擾她,只好聽話地打給狄咲風。

『對不起,她最近脾氣真的不太穩定,鐵定是劇團太操的緣故。』咲風頻頻替好友道歉,『演出時間是下禮拜六晚上七點到九點,地點在城市舞台,是場叫作「路人」的現代戲劇。票她有多給我幾張,你能來她一定會很高興──但你要是不能來,下場如何應該不需要我說。』

「……開始前半個鐘頭我在那裡跟妳拿票。」他認命地說,哪裡敢違抗林芸的邀約,哪怕是透過第三者也一樣。

 

 

城市舞台原本是台北社教館的一部分,作為演藝活動中心和行政區域使用,幾年前被重新裝修成現代舞台,柊記得小學時有去那裡做過音樂課的校外教學。

它的入口在地下一樓,要從外面的樓梯走下去,旁邊給行動不便者使用的半透明電梯在黑夜裡閃著美麗的科技光芒,再配上水池的藝術造景,完全顯現出此地文藝中心的氣息。

他在門口看見了咲風,她身邊站著一個相貌年輕的男人和大約是高中生的少年,三人的輪廓有些相像,大概是她的兄弟吧?

「拿去吧,你就坐在我們旁邊。」她從側背包裡拿出門票,並向他介紹另外兩人:「這是我的父親和弟弟。爸,他就是林芸的那位高中同學,東方柊。」

柊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他馬上意識到這很失禮,趕緊出言說道:「抱歉、我只是覺得妳父親長得好年輕啊!我剛剛還以為他是妳哥……」

「不用緊張,常有人這麼說。」男人和氣地說,拍拍他的肩膀:「我們進去吧。」

他們隨著提早到來的人潮入場,觀眾席有三層,他們的座位是在第二層的中間,視野不錯,可惜距離舞台遠了些。

離開始還有段時間,咲風和父親輕聲交談,她弟弟則一坐下來便低頭打電玩,沒什麼事好做的他隨手拿起DM翻看。

這齣戲是在講一個被開除的男子,正垂頭喪氣、抱著辦公用品回家的路上,被碰巧路過的精靈送進『永遠不會結束的小徑』,遇見各式各樣的『路人』……

咲風跟他略提過,林芸飾演其中一位路人,她在形容這個角色時有點遲疑,最後只說了:「還是自己看看吧。」

「唉呀,全家都來看,真不好意思。」高亢的女聲吸引他的注意力,那聲音他也不算陌生,回頭一看果然是林芸的母親,身後跟著應是她丈夫的男人。

「修,祈涓,晚上好。」咲風的父親微笑著打招呼。

「林叔叔和舒……阿姨好。」柊在喊後面那個名稱時頓了下,他覺得對方肯定是不喜歡人家喊『姊姊』以外稱呼的那種女性,但前面對她丈夫都喊出『叔叔』了,就算再怕死他也沒可能改口喊『舒姊姊』。

舒祈涓只對他露出笑容,沒有說話,反倒是林修開口:「我們家那孩子平常一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

「不會,我反而覺得是我給她添了不少麻煩才對。」他連忙回應,「她幫了我很多、很多……」

這句話他最後自己都講不下去。

如果是一年前,他鐵定會同意林修的話,林芸這個非常人給他製造的混亂,大概不是三天三夜說得完的(當然,人家父母問這種話,還是要給他客套過去。)但現在不同了,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他已經欠林芸太多──還有什麼代價是比生命更加昂貴的?

「我明白,孩子。」林修輕拍他的頭,和妻子在他左手邊的空位入座,「十四年前事情發生之後,我們就決定任由她自己選擇人生,不怨天、不尤人。」

這席話並沒有讓他好過,只讓他的罪惡感更加深重。這樣聽起來……他們根本什麼都知道吧?為什麼這對父母見到他還能保持這種態度?

他可是形同兇手的存在呀?

正想說點什麼,咲風卻在這時出聲提醒:「噓,要開始了。」

觀眾席的燈光漸暗,直到焦點全被放在舞台上。

 

一直領著微薄薪水、養家活口的男主角因不景氣而失業。他學歷不高,這年頭一旦丟了工作就難再找了。他抱著自己的辦公用品,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回家,甚至考慮該不該跳河了事。

這時,點點星光閃現,精靈出現在他眼前。

「哪有人這樣就把『路』結束掉的,你的『路』還長著呢!」精靈知道來龍去脈後非常生氣,她彈彈手指,一座櫥櫃降到男子身後:「罰你去『永遠不會結束的小徑』走一趟!」她說完便舉起腳,粗暴地把對方踹往櫥櫃。

當男子從櫃子裡出來的時候,場景已經改變成美麗的鄉村小道。

他在路邊碰見第一位路人──阿丁。阿丁雙腳全廢,輪椅又壞掉無法使用,沒辦法移動。男子只好吃力地背起他,同時聽他分享自己的人生故事。

「本來想當田徑選手、參加奧運,不過因為摔傷,腳變成這樣就沒辦法了……」阿丁懊惱地摸著腦袋瓜。

聞言,男子嘴角下垂,想起自己被革職的事情。

在家門口被放下來的時候,阿丁因為講出心聲而不再那麼沮喪,「你的腳都還在,記得趁身體健康好好去跑,跑得更遠更遠。」

「那你怎麼辦?」

「我啊……」阿丁搔搔臉頰,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最後語氣一轉,說:「路不是還挺長的?能往前就盡量往前啊!」

與對方道別,男子繼續往前走,沒多久便碰到下一位路人,尹婆婆。

婆婆年紀很大,扶著拐杖走路不但緩慢,還會搖搖晃晃,讓他才看著她幾分鐘就不知道捏了多少把冷汗,決定跟著她慢慢走。

「要不要我揹您?」

「不用不用!」尹婆婆揮揮拐杖,像是要趕蒼蠅:「我要去找老伴,讓別的男人揹著去還行不?不用不用!」

他們走著走著,老太太一路把她跟老伴相遇到兒子長大離家的事都吐完,大嘆現在的孩子真不孝,以為把爸媽丟在安養院就可以跑了?門都沒有!

「我還在這裡呢,還踩在這路上。」她用拐杖代替腳重重跺地。

最後,他們停在墓園門口。

「您的老伴……」男子欲言又止。

「不用忌諱,他的老路早就結束啦。」尹婆婆幽幽地說,拐杖輕輕敲上他的腳跟:「小夥子還年輕,路還長著,趁著還不用在意終點的時候,走吧。」

接下來男子遇見各式各樣的路人,有垂死前一定要看一眼夕陽的重病患、有已經留級三年還想考大學的志士。他們沒有太多共通點,至多就是人生中有什麼缺失、有什麼遺憾、有什麼簡單的夢──就像這世上所有人一樣。

每個人的故事都可以這麼不同、又這麼相像。

每個人在離別時分都告訴他:「路還長,繼續走。」

大概感覺故事要接近尾聲的時候,男子已經沒那麼在意丟掉飯碗這件事──現實當然還是要面對的,但是心態早已大不相同。

然後,他看見不遠處的樹下,一個女學生把頭伸進綁好的繩環,接下來只要踢倒腳下的椅子,她的路就結束了。

「喂,妳在做什麼呢!?」他匆忙把女學生救下,只見對方淚流滿面,神情悵然若失。

「……為什麼阻止我?」她過了許久才發出虛弱的聲音。

「我才想問妳為什麼,妳好手好腳、除了氣色差點之外看起來挺健康,還是什麼重要的人死了?沒事追著人家已經結束的路去幹嘛!?」男子氣急敗壞地大罵,他這路上看見、聽見太多相似的事情,那些人都還不打算放棄路途,這年輕的孩子在放棄什麼?

「沒有誰死掉,我自己想死的,不行嗎?」她拉開衣袖,讓手上的傷痕曝露於空氣中:「我試了這麼多次,每次都被阻止,到底為什麼阻止我──」

她聲淚俱下地著說出自己因為作業差、以及家世背景而被排擠的事,每天都活在霸凌之中。講到後來,她眼神和語氣中的憤恨已經不曉得是指向周圍的人、還是她自己。

「──這樣的路,還有什麼走下去的價值?」她說完便跪下來,扶著椅子啜泣。

「我怎麼會知道?」男子煩躁地在她旁邊盤腿坐下:「我還不是?丟掉工作,全家人的生活費有沒有著落都不知道,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這條路還在呢!」

講完這句話,把他踢進小徑的精靈突然現身:「你終於真的理解這點啦!只要留著路,哪怕再多大風大雨都有點希望!」

精靈向前走,布幕在她身後緩緩降下。

「各位路人,大家晚安!我們是『前鋒』青年劇團!」她向觀眾席鞠躬,「在這裡停下,想必很多人都好奇著主角有沒有可能再找到工作、女孩有沒有辦法再站起來並放棄尋死的念頭──但是這些都是他們的路,或許也是在座某些觀眾的路。大家都知道未來是無法被看見的,所以我們也不把那些路演繹出來,在這裡向各位說聲抱歉。」

她再次鞠躬。

「每個人都可以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小徑』上的路人,希望大家都可以把握自己踩在腳下的路。」她背後的布幕升起,所有演員都站出來、手牽著手準備謝幕,「那麼,祝我們在未來的路上相會吧!各位路人!」

她一蹦一跳地加入劇團成員,當他們鞠躬致謝的時候,全場掌聲歡呼不斷。

 

「沒料到她會演這種角色,是吧?」咲風邊鼓掌邊說,把柊拉回現實。

「喔……嗯。」他抹抹臉,有些反應不過來。

林芸流著淚訴苦的那張臉還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難怪咲風對她要演的角色難以啟齒,由她來詮釋那位女學生實在充滿諷刺……她們兩個的故事正好相反,林芸什麼都有了,也很珍惜她的路,但是路的盡頭已經擺在她眼前,她想繼續走也不行。

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去演的?

她那番憎恨世界、憎恨命運的台詞,有幾分真實?

那些淚之中也含有她不想死的意念在嗎?

她的演技就是太好了,好到他不想去懷疑也難……她在現實裡演過的『戲』,肯定不計其數。

在這個世界上,要活得忠於自己很不容易,你們讓我做到這點,我由衷感謝你們。

林芸曾這麼對他說。

然而,在他和咲風眼中的她,又真的是她原本的面貌?

他不知道,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們在前往後台的路上,但他們沒有工作證或任何證明可以直接到後台去,僅只能到比較接近的地方等林芸。

家長們早已先行離開,反正孩子都不小了,他們留著也沒什麼意思,因此走道上只有柊和咲風,以及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

「她也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太充實了吧,戲劇系還參加劇團……」他低頭看錶,時間接近九點半,不知道後頭的劇組還在忙什麼。

「我聽芸說,你也是社工系還跑去接一堆志工啊。」咲風覺得對方這樣講簡直五十步笑百步,這兩個人雖然個性相去甚遠,共通點還是不少。思及此,她淡淡一笑,繼續說道:「不過生活充實這點我不否認,她總是盡量參加各種活動,不想讓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遺憾……」提到這兩個字,想到其背後的意義,稍稍退去的愧疚感再度湧上。

「不要感到愧疚,這樣反而是對不起她。」咲風靈敏地查覺到他的神情變化,經歷過的種種讓她現在察言觀色的能力不亞於死黨,「她明知自己的生命會比身邊的人更短暫,卻沒有封閉自己,讓所有人都能記得她的存在,並不是為了讓他們在她離去後帶著愧疚哀悼她。」

即便沒有冥軍司令對她進行攻擊,生活中本就避不掉來自自然的水,洗澡水等生活用水已經含有許多人類製造的混合物,仍會對她造成影響,只是量多量少的問題。

她的壽命一直在減少。

「妳什麼時候知道她會、會──會離去這件事的?」他居然連『死』字都說不出口,他不懂,林芸身邊的人為什麼都看得這麼開?

「我高二的時候才知道的。在那之前,她什麼都沒跟我講,瞞我瞞了十幾年。」

咲風閉上眼睛,她還記得那年她剛在幻界結束這輩子最驚心動魄的歷險,身心俱疲地回到創界過暑假,好友馬上來她家聽她訴說整個過程。對方聽完後沉默良久,最後神情認真地開口:『是時候讓妳知道這件事了吧?』

「我那天有史以來第一次對她真正地發火。」想起那時的怒氣,她忍不住收起掌心,走道吹起不自然的風,「芸她就是太過於天賦異稟,先是被判定為『天才』,又死過一次,她看見的世界跟別人就是不同,所以總是跟週遭事物有段距離。」

瞧見柊發怔的表情,咲風輕輕嘆息。先前林芸有跟她說過這個高中同學已經有所成長,才告訴他所有事情,但是看來……

「總之,你要知道她願意對你敞開心扉是多麼珍重的信任。」她匆匆下了結語,雖然還有些話想講,不過話題的主人正朝他們走過來,不得不結束對話。

「久等啦!」林芸一把勾住兩人的肩:「陪我去Wonderland吃個甜點吧?我晚餐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就開始準備演出了。」

「什麼吃個甜點,我看妳想講的明明就是『喝個兩杯』吧?」

「別再讓芭瑪妲抓到機會糗我,想都別想!」

如她所意料,一左一右馬上傳來揶揄與抱怨。

笑意湧上她的心頭,方才為了演出累積的那點悲傷蕩然無存。

 

「你們兩個真是太了解我了,哈哈哈!」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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