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與朋友去聽法師演講,不記得講什麼題目,只記得結束前有一男子踢館,質疑法師所言,有備而來,情緒激動。法師未作解釋,揮手制止了他繼續發言。
回程中我的朋友談及此事,面帶慍色,心情不佳,忍不住批評:「法師為何如此強勢,疾言厲色,看起來一點都不慈悲。」我尊重她的感受,也表達自己的看法:那名男子心存對立、咄咄逼人,解釋只會激起他的鬥志,越加糾纏不清,法師當頭棒喝,避免惡念惡言惡語再生。
我並不想為法師辯護。我極力稱讚朋友,願意為人設想;也肯定自己,能夠觀察入裡。法師與男子呈現出一個外境,我們在境中觀照,境裡驗心,最後都獲得性靈的提升;至於法師是否慈悲,是否智慧,與我們又何干呢?
一直戴著以高出市價十多倍購來的大陸玉鐲,雖然許多人認為這是呆胞的代價、愚蠢的見證,應早早自記憶裡拔除,以免睹物思悔、二度傷害。
場景拉到湘西的一家玉石店。我與先生旅遊至此,惦記著先生想要一個戒面,我請自稱出身金門古寧頭的店東推薦成交,先生立即回報我一只玉鐲,想到遠在國外的兒子,又為他買了一對代表吉祥平安的貔貅。
出了店門,剛搭上車,即驚覺上當,懊惱、不捨,加上對人性的失望,忍不住低頭拭淚。忽然間我感覺心上長出一雙翅膀,我同先生說:「為什麼我們要讓別人來決定玉石的價值呢?我為你買戒面的心是真,你送我玉鐲的心是真,我們給孩子的祝福也是真,那麼,這些玉石便是真的了。」我們同時獲得釋放,一起飛向了藍天。
原來,心才是真正的主人。藉境驗心,假的也會變成真;執著外相,真的也會變成假。假作真來真作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實並無分別。
談到『無分別』,令我想起帶著紅樓夢西行的劉再復教授。對故鄉,他有太多的懷念與想望,踏上漂泊的不歸路,遠遊、漂流、西尋、獨語、漫步,始終抹不掉內心隱隱的憂傷。直到有次讀到黛玉補偈:「無立足境,方是乾淨」,突然興起一念,原來異鄉即是故鄉,故鄉即是異鄉,其間本無分別呀!
此一轉念,故鄉或異鄉再也不能困擾他的心了,他開始對精神的故鄉重新定義,把異鄉美國看作是一部需要閱讀的書,開始珍惜自由的空間與空氣,坦然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在寬廣天地中大破大立,此刻的他,已經遠離陰影、浴火重生。
兒子年少輕狂,喜談哲學、好論宗教,常與同學辯的面紅耳赤,尤不能接受「凡事交給上帝」或「有拜有保庇」的信仰觀,認為那是缺乏自信,不能當家作主的表徵。我告訴他:「你講得都對,但起了煩惱心,就錯!」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個小孩,也就是孟子說的「赤子之心」,佛教說的「自性」,藉由各種不同的方法,希望能夠找回它。如果信仰的過程能夠訓練謙卑、長養慈和、身心安頓、近悅遠來,不論捻香或禱告,外相也可以練心,等到心夠堅強了,外相自然拋棄。我笑兒子:「當事人沒事,你卻起心動念,自生煩惱,值不值得?」
當心被習性綑綁,定義成為包袱,如何能得自在?當心隨境轉,鎮日與之糾纏,如何獲得平安?賈福相教授說「不同就是大同」,劉再復教授說「帶著童心漂泊」,都有一點如夢初醒的味道,看到了『心』的真象,彷彿告訴我們:放下分別心,自然海闊天空;藉境驗心,順境逆境都能握土成金。
新認識的朋友訴說著嫁來金門三十年尚不能融入的苦悶;意興風發的少年,走到白頭仍只能在黃湯中展現壓抑下的豪情。當某些傳統成為不可承受的重,心即受到箝制,思想即不能高飛;談宿命、話悲情,文化似乎也救贖不了沈淪的人性。也許,回頭尋找每個人的最初,那昭如日月、博大溫熱的心,可以給我們答案。
大千世界,唯心所現,澄明的心可以提升性靈、掌握生命,因為它清楚明白、作得了主。生命的主動權,你拿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