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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22 17:03:13瀏覽3719|回應32|推薦210 | |
夏天,總讓人汗流浹背。每當夏天來臨,我總習慣將頭髮綁成兩根長長的麻花辮。同學總愛開我玩笑:「大陸妹!」、「村姑!」。 沒禮貌!我心想。放眼望去,校園裡的女生每個都長得好像,髮型、髮色、服裝都跟著流行跑,她們說這是時尚。 而我,平常喜歡穿上中國風味的服裝,現在又綁上了兩條麻花辮,我的好朋友小玲常說我像是從民初走出來的女孩。 「難不成林徽音是妳的偶像?」 小玲雖然身高不高,有點微胖。但是開朗的個性及幽默的言談,常讓她身邊不乏男伴。她常常好奇的問我為何不交男朋友?她認為大學生不交男朋友很奇怪。因為會少了很多福利:「沒人站崗等待,多沒行情。」 她細數交男朋友的好處:「可以隨傳隨到,可以兼司機、送消夜、伴遊,當出氣筒、提款機,報告寫不出來時又能代打…。」 我總是白她一眼,回嗆一句:「我在等我的徐志摩啦!」 對照現在總留著一頭烏溜溜長髮的我來說,其實,在十歲以前,我是個超級喜歡短髮的女生。老是喜歡和鄰家的哥哥們打鬧在一起,抓蝌蚪、灌蟋蟀絕對少不了我的份。看男生們短短俐落的頭髮,洗頭時只肥皂一抹,水龍頭下沖個三兩下就清潔溜溜,真是羨煞我也! 於是,有一年的夏天我跑到理髮院,跟理髮阿姨說我要理跟她兒子一樣的髮型。回家後,媽媽起先是吃了一驚,後來說了一句:「也好,慢慢長,省錢!」就放任我去了。 頂著一顆男生頭,混在男生堆裡,我跟大家都是麻吉。直到小學三年級時來了一位愛穿長裙的女老師。她硬性規定我要留長髮,她說:「女生要有女生的樣子。」起初我氣到想逃學,但因為年紀小,實在沒有勇氣真的出走,再者,爸爸媽媽也一面倒向老師,於是,我只好棄械投降。但這股怨氣被我偷偷發洩在課桌椅上。我用小刀悄悄地在抽屜裡刻上:「愛穿長裙的巫婆」。 隨著年級增長,我的頭髮也越長越長。「哼!妳們不讓我理短頭髮,那好,我就不剪頭髮!」我自顧自的認為這是我「無言」的抗議。 但是,不知道是親朋好友故意說的,還是真有其事,每當她們見著我,總會讚美我留長髮真好看。起初,我對這個讚美完全不搭睬,「這一定是詭計!」但是,不知不覺中,我開始寶貝起我的頭髮。有時經過鏡子旁,也會刻意瞄一眼鏡中的自己,好看嗎?似乎…真的有這麼一丁點事實,呵。 於是,小六以後,我就開始將長長的頭髮綁成兩條又粗又黑的麻花辮。爸爸總說:「改天家裡如果找不到麻繩,那拿妳的辮子擋一下。」 我原本男性化的個性,似乎也被我的長髮給馴服了。我開始喜歡蝴蝶結,小洋裝。那些超男性化的運動小短褲子早被我扔一邊去了。 每天打理好自己的儀容,梳好小辮,戴上帽子,穿好服裝,一邊唱歌一邊走路上學,是我最快樂的事! 瞧!兩旁的稻子綠油油的一片,像是一望無際的地毯。我幻想著自己赤足奔跑在上頭,跳躍、打滾。 「哎喲!」一隻雨傘從後方伸過來往我的頭上敲下去。痛…死…我…了! 「男人婆!唱歌呀?心情不錯喔?」 是他!怎麼會這個時候遇到呢?我已經提早十分鐘出門了啊?我趕忙加快腳步,越走越快。 只是後方的他也快步的跟過來,雨傘又落到我的頭上。然後有節奏性的敲著我的頭。 「男人婆!男人婆!妳是男人婆!」「ABC、ABC、狗咬豬!」「男人婆!男人婆!妳是男人婆!」「ABC、ABC、狗咬豬!」… 他把我的頭當木魚敲,真是夠了喔! 趁他敲的高興,不注意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了頭頂的雨傘,馬上轉身往他的胯下補了一腳。聽到一聲慘叫聲後,使出吃奶的力氣,奔進校門口。 他,史彥文,是我的同班同學,跟我住在同一個村落,老是喜歡欺負我。小三以前我們大家是玩在一起的,後來因為留了長髮,我漸漸的轉移了興趣,所以,也就少跟他們玩了。從此以後,他只要上下課遇到我,就喜歡挑釁或捉弄我。像這種雨傘敲頭的事已經有好一陣子了,起初我在上課時舉手跟老師反應這件事,同學們聽完後都笑了,連老師也是一樣,但卻只跟臉紅紅的他說以後不可以這樣,並沒有懲罰他!大家不當這是一回事,只有我待在座位裡忿忿不平。落到最後,我只好自力救濟,提早上學或是趁他不注意時快快背書包回家,以免又成了他的傘下冤魂。 今天他又來惹我。不過,還好,忍受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因為再過幾天我們就要畢業了,中午午休過全班要拍紀念照,我刻意在午休前又跑到洗手間將我的辮子綁緊,蝴蝶結紮好,我希望有一張美美的畢業照。 班上午休時都會輪一位同學當值星官,監督每個同學是否有專心睡覺。今天的值星官就是史彥文。我閉緊雙眼,滿腦子都是待會要拍畢業照的事,想著想著就甜甜進入了夢鄉。睡夢中,只覺得我的辮子動了動,似乎有人在拉我的辮子。 迷迷糊糊聽到下課鐘響,接下來是一陣驚叫聲,開始有人搖了搖我。我的眼睛睡眼惺忪,嗯…怎麼怪怪的。 一抬頭,我看見桌上躺一條綁著蝴蝶結的辮子,我大吃一驚,趕緊摸我左邊的頭髮,髮絲果然是散落的。而右邊的辮子還在!停頓了大概一兩秒的時間吧…我開始大哭!我哭的聲音非常非常的大,張開的大嘴可以塞進一顆拳頭了。因為我不管了…甚麼形像不形像的…甚麼淑女的…,我只知道我左邊的辮子斷掉了,辮子斷掉了…嗚…。 老師正色的問全班同學是誰做的?沒人敢舉手。班上除了我抽蓄的聲音外,一片鴉雀無聲。後來,老師又說做事要敢做敢當。一隻手才緩緩的舉起來:「是我…」。 史彥文,你這他媽的混蛋!我跟你有仇嗎?我衝過去拿起書本就往他的頭頂砸下去,砰的一聲好大聲。掉落的書本勾到他的眼鏡。眼鏡掉到地上,鏡框一邊的玻璃跳出來在地上轉了一圈躺平。 老師要全班安靜,並把我跟史彥文帶到操場的榕樹下。老師要史彥文解釋為什麼這樣做? 靜默了好一會兒,史彥文哭了,他激動的說說:「因為,因為…我討厭她的辮子。自從她留辮子後,就再也不跟我們玩了。」 我生氣的說:「不跟你們玩又怎樣?」 老師要史彥文跟我道歉,並要我先回去。 老師告訴低著頭的史彥文:「喜歡一個女生並不可以用這種方法喔!…」 這句話我沒聽到,因為我已經氣呼呼的走了,並在心裡默默的發誓:「史彥文,我絕對不原諒你!」 當天,我們還是拍了畢業照。只是,我綁辮子拍國小畢業照的心願永遠無法達成了。這一切都是那個史彥文害的,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畢業照中我的頭髮及肩,這是老師臨時幫我剪的。全班同學都微笑面對著鏡頭。只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我:歪著頭看旁邊,只照側臉,臉頰鼓鼓的。另一個是史彥文,他的頭轉過來朝我的方向看,若有所思,臉上少了一副平常常戴的眼鏡。 剪辮子事件剛發生後的幾天,史彥文嘗試著要跟我道歉,我拒絕了,我故意不看他,把他當隱形人。又有一次放學時我在我的桌上看到一包我最喜歡吃的速食麵,起初我高興的拿起來想拆開來吃。但當我環顧四周,發現並不是每個同學桌上都有。而史彥文就在我的斜前方與同學聊天說笑,正在吃著一包速食麵。我馬上放下速食麵,背起書包走人。轉身時,我瞥見史彥文在看我。 國小畢業後,上了國中,我和史彥文成了成績上的競爭對手。應該是說我把他當成假想敵吧!不管是課業或是體育運動,或是才藝競賽。只要計算的出分數的,只要有他在,我都不想輸他。國小的時候他非常調皮搗蛋,但是成績還不錯。上了國中之後,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將心思都放在課業上,不調皮了。他的成績突飛猛進,總在全校排名的前三名。他的媽媽高興的說家裡的神明果然靈驗,以前愛惹禍的孩子終於心神收回來了。而我卻認為那是因為青春期長痘痘的關係,他才會羞於見人變乖了。為了在功課上不輸他,我也常熬夜看書,臉上也長了一堆痘子。 不管了!愛拚才會贏!我不能輸! 雖然我極不願意承認,但不得不承認:托他的福,使我也考上不錯的高中。史彥文國中畢業後,因為爸媽工作的關係,全家搬到台北去了。起初,我還會側耳注意聽三姑六婆講一些史家的消息,後來,因為高中生升學壓力越來越重,也就無暇再去理會其它。 但是史彥文這名字卻始終圍繞著我,每當我讀書倦怠時,想偷懶一下。就會想到在台北的他或許現在正在努力讀書。我也不能鬆懈呀! 就像是被如來佛套上緊箍咒的孫悟空,史彥文變成了我的魔咒。 上了大學後,我又留了長髮。或許心理作祟,我總認為綁辮子比較適合我。卻忘了我已經不再是童稚的娃娃臉了。綁辮子變得不合時宜、潮流,有時還真的有點土土的。但是,不管了,就讓我再任性一兩年吧!出社會以後,總不能再綁辮子了!
小玲又在我耳邊叨叨絮絮的說著那套交男友有多好的理論。其實,我也想交男朋友的,但是我又不想隨便。於是只好順著她的話,故意跟她說我在等我的徐志摩。 小玲要我陪她去美容頭髮,因為晚上要跟學長約會,所以她希望能去洗頭、做造型。我下午沒課,於是就答應了她。 我們選定了一間小玲同學介紹新開的美髮沙龍,聽說設計師是一對年輕夫妻,技術不錯,價格也合理。同學推薦老闆Eric。 「歡迎光臨!」小小的沙龍店很樸實,雖然沒有亮麗的外表,但是整理的很乾淨,器具也擺放的很整齊。店裡隨意佈置的綠意小盆栽吸引了我的注意。 「這些植物養的真好!」我忍不住讚美。 「謝謝!是我老公養的,他總喜歡一些花花草草。叫我Penny吧!」 Penny跟我及小玲年紀差不多,或許再更小個一兩歲也有可能。但是濃濃的臉妝、厚厚的假睫毛及一頭染成火紅色的時尚髮型,與我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不仔細看,別人還會誤以為她是姊姊哩! 當她開口說話時,甜甜的娃娃音洩漏了她的年紀,這樣超齡的打扮,是工作需要吧! 我們表明來意:小玲要修剪一下兼做造型,而我只是陪客。 Penny請我隨意坐下看雜誌,並體貼的倒了一杯水給我。拿起電話按了內線,請老闆Eric下來。 當穿著一身黑的Eric下來時,我也從雜誌裡抬起頭來看他。 不敢置信的,雖然已經相隔了近六年,我還是一眼認出他來。史彥文!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有那麼幾秒鐘的尷尬,然後咧嘴而笑。他的笑容是那麼的坦然,讓我忍不住舉起手來說聲:「嗨!」 Penny及小玲驚訝我們竟然認識。Eric跟我異口同聲的說:「同鄉!」、「同學!」。 對於史彥文我有太多的問號?他怎麼會走向美髮業一途呢?國中畢業時他的成績那麼好,為什麼沒念普通高中?跟我一樣二十來歲,怎麼…早婚了?心中的疑問因為Penny在場,我不方便問。 離開美髮院時,小玲對自己的新造型滿意的不得了,直誇Eric手藝好。我想小玲的滿意度會破表,是因為我的關係,讓Eric給了她一個超滿意的折扣吧! 其實,外表平靜的我,內心是激動的。這些年來,我一直以史彥文為假想敵,拚命的用功讀書,哪知當我在一路追趕時,他早已走到另一條道路上去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是兩條平行線,從國中畢業後,就漸行漸遠。當年的斷「辮」之仇,變成我向上的動力,照理來說,我應該是要感謝他的。可是,不知怎麼沒來由的,我的內心卻感到一陣失落,胸口彷彿被揍了一拳空了一塊,好悶。此時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成串落下,我在淚眼婆娑中沉沉睡去。 一天平日的午后,我跟Eric,喔,我還是習慣叫他史彥文,預約了剪髮。那天店裡沒有其它客人,Penny也有事出去了。剩下我和他。 我想開口問他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卻又不知如何講起。倒是他先禮貌的問我家人好嗎?還有其他同學的近況。 似乎是聊開了。史彥文娓娓的道出因為父親外遇與母親離婚,使得身為長子的自己必須幫忙負擔家計,幾乎無法再升學。為了不想完全放棄學業,於是選擇建教合作,一邊工作一邊讀書。Penny是同校的學妹,在那段艱辛的日子裡給了自己許多的關懷與慰藉,所以,當兵後為了給她一個名份,就在去年結了婚。在一個機緣下,頂了大學旁這家店面,自己創業開店。 「真的要將辮子剪掉嗎?妳留長髮的樣子很好看的。」 他雙手拉住我的辮子往我兩邊肩膀帶,鏡片後的眼神有一抹專住。 「剪掉吧!我想換個造型。」 就當換一個全新的自己。我在心中默默的說。 猶豫了一下,他終於下剪,他靜默的幫我修理新髮型。當剪髮完成時,我看到鏡中的自己很俏麗,多了一份元氣。 「Penny一直認為我心中住了一個人,我跟她說都是過去式了。能夠再遇到妳我很高興。算是了卻自己一樁心事。」 許多孩提時不懂的事,長大以後全都明白了。那些調皮的言行與拙劣的舉止,只是想吸引另一個人的注意。只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最後的目的地未必盡能一帆風順、盡如人意,有時我們只能隨順因緣,平常心會讓自己好過一點。 我拿出了錢包要結帳,他堅持不收。他的說法很妙:他說我已經付過錢,就在國小要拍畢業照那天。 走出美髮院,我的頭髮很輕盈,我的心也很輕盈。感謝這次的重逢,讓我們彼此的心靈得到釋放。從今而後,他是Penny的,而我,甩掉了徐志摩,我的世界有一整座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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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