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和年假前, 實驗室趕工巳近無眠無夜, 我卻有樁心事, 一定要在節前了結。攸關一篇短文紀念往事, 本想一天寫來兩行, 但腦中的記憶檔案, 一開啟不可收拾。不過九個月前在關島, 我坦言不贊成這位老兄的匆匆結婚, 他撂下一句: 你且證明我錯! 我還是洋灑寫下祝辭, 大聲唸出, 也當了快意伴郎。只是這回  … 我答應去交代的, 是他的悼文。

<< 膚淺很美, 美在不言自喻 >>

貴格 (Greg), 棕髮帥氣, 深眸大眼, 鷹鉤鼻俏嘴, 一米八一, 五年級中班, 仍精神抖擻。談笑風生, 帶頭起哄, 說話做事, 出人意表。只要喜歡, 一定行動。在任何時地, 和任何人他都可辯上一辯。多年來, 他每個秋天參加鐵人三項耐力競賽, 馬拉松, 單車和長泳都行。燕爾嬌妻和攀岩, 是貴格年來的最愛和新歡。

同事數次, 合作研究皮膚病理經年。做事處人, 我們南轅北轍, 看法原則, 大異小同。我們會合作, 除了機緣, 大概兩人總心存恐懼, 但也態度傲慢 (fear & arrogance) 。只另一項難得的知行交集, 卻是對”膚淺” 的深有同感。 

你若膚淺, 我們幾眼將你看透: 營養攝取質量, 新陳代謝狀況, 生活作息常異, 免疫糸統概況。你若皮厚, 我們也能推敲出歲月的投影, 大幅起落的印記, 習慣和環境的結果, 遺傳因子的軌跡。

讀人兩分鐘, 問答三分鐘, 可秤出七成斤兩, 估著六分人格, 猜得五成五履歷。觀身形於皮表, 探心性從言語神情, 人焉瘦哉。

<< 鋸箭 - 皮膚外科的經典 >>

貴格真好命! 一天五小時的簡易門診, 張羅做點臨床病理統計, 一年兩度跨國學會, 以上純屬娛樂, 其他時間辦正事, 譬如練習馬拉松。外科門診, 依他的說法, 三招走天下, 以我的觀察, 鋸箭的達人! 執業二十幾年, 零次醫療糾紛, 能全身而退, 在美日都算異數。

第一類患者的處方, 早晚塗甘油, 出門抹防曬 (二氧化鈦)。第二類處方, 早晚塗甘油, 加塗維他命A, 出門抹防曬。第三類, 早晚塗甘油, 維他命A, 加塗微量類固醇, 出門抹防曬。第四類呢? 立刻轉診大醫院, 通常是慢性免疫失調的各項炎症, 或巳是皮膚癌。

<< 較量一生>>

好勝敢鬥, 合我脾胃。我臀不大不圓難久騎單車, 不愛汗流浹背的馬拉松, 我只單挑他的長泳。 浪裡白絛, 二十年較量十來次, 每次羸他。早年觀察他的大手大腳飛濺亂潑, 氣勢驚人, 我卻三游一換氣, 減少阻力, 積少成多, 只消嬴他, 速度和距離。 

他做宏觀的病理研究, 常求助我的小組, 以分子生物實證, 和物理機制模式來建立系統。近些年, 每次合作項目剛開始, 他老掉中國故事的書袋, 「我孫猴子又來你的店裡撒尿了! 」尊我如來, 算他有眼。我的回覆「您更像高老莊的女婿, 才情遠較孫猴子高明!」他只聽懂後半段, 每每大樂。

<< 不能一日沒她 >>

貴格的第一任妻子是高中時代的甜心, 在他唸研究所時, 不耐度小月而求去。立刻換上第二任, 小他十五歲, 速來也速去。很快地, 第三任妻子出現, 同年的靈魂之交, 相愛幾年, 她不幸因癌去世。從此, 貴格自東床逛到西床, 好些年來, 夜夜念奴嬌。第四任妻子裘安女士, 長他十二歲, 秀外慧中, 看似圈得尚有活力的野馬一匹。

<< 你且證明我錯 >>

北加卅初冬暖暖, 優勝美地山壁絕景, 貴格第數次攀爬同一區域的岩壁, 竟成了最後的正事。一個失手直落, 後腦猛撞突出的山岩, 被安全繩索掛在半天, 山友費了大勁才解了下來。傳來的照片裡, 驕傲又彷彿微笑的神情, 就像九月前在關島, 也酷似過往無數次的蠻鬥模樣。

照片喊來: Kirk, 你且證明我錯! (You’ll have to prove me wrong!) 

喊將回去: Greg, 這次證明你對! 裘安才告訴我, 這最美好的九個月的記憶, 足以伴她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