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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23 00:33:28瀏覽4573|回應34|推薦177 | |
11:58PM,月臺終端,收班電車,尾節車廂,最後上車的一人。 收班電車,不只提供夜梟的坐騎,接駁蜘蛛人,也充當盲劍客的飛毯。你極目細數的更常客,有辛苦的夥計,龜速傢伙,近墨者,盡信「豫則立」的腐儒,夜光郎,酒水取代咖啡的飲食男女,神經質的失意人,眷戀漢,厭日之徒,愛酬酢的授薪族,偷月精靈,拼老命的創業家,加班員,以夜色安其心之輩。因有固定的乘客,它簡直是「收班專車」。 你向來貪戀夜色的黯淡深沈,入夜後同事先後離去,你興沖沖光復要地,開始精享長時間的浸淫。一邁入晚間,得摘下層層面具、放縱於寶貴鐘點,得舔拭傷口清淨爪子、如拳擊手重啓新一回合,得起出前此的錦標揩拭賞玩。實驗室的功能有如中央廚房、大車庫、曬榖場,龐雜堆積的性格桌枱多屬於男生,有條不紊甚而盆花健美是女生的地盤,你在夜裡通通接管。你愛把玩新到的儀器、標定量化的試劑、上手陌生的操作步驟。 偌長的空間僅留孤燈,供你慢條斯理論文的冗贅,改進俄式英文令你抓狂,修正老中的日文你快吐血。你也好整以暇新財年的經費申請,就是巧挖陷阱讓通產省評審樂於跳入。人語笑話歇息,又缺菸斗星火,幽默只好棲附樑上,在夜間,你自比浮士德的魔鬼,不樂善好施,唯愛交易旁人的腦汁和青春。 11:20 PM,預設的鬧鐘響起,你擱置手邊的事情,快快拆封兩片麥餅放進老查理的碟𥚃,這舊大樓還有老查理,牠是一匹退休了的實驗室大白鼠,夜𥚃常四下蹓躂,同仁為牠在牆角落擺一小碟起司。你抓起獵裝和背包走近門邊,飛腿旋踼壁上的電燈開關,這你每晚的熄燈禮。鎖門走出,警衞早先離開,樓間剩你一人。 跨出實驗室,彷如離情別恨了綠洲,墜回老市街的紅塵斑駁,大正時代的街燈泛黃依舊,深秋時你踢踏銀杏落葉,梅雨中你踩濺窪窟水坑,每晚你穿沿巷弄,時踢弄啤酒瓶罐如腳運足球、時驚跑街貓,你慣抄的捷徑,要橫過酒吧後門和稀疏的停車場之間,這兒你不推薦短裙少女晚上來走。 來到站前,小店儘慵懶打烊,目送小撮的過客魚貫路過。趕晚的人並不落單,相似的皺巴西服、沾灰皮鞋、磨損的公事包手提或肩揹、襯衫胸口袖扣敞開、領帶歪斜短長。少數精神抖擻的乘客,泰半剛結束小夜班,看似爛醉的傢伙,竟沒錯過尾班車,表示仍夠清醒。眼前眾人都搏生計,否則何苦熬到最後一刻。 收班車準點,如你戴的舊錶,老忠實靠得住,就加減一兩分鐘。三十年的車廂不落因緣,曾是觀光級新快速、現退居普通車,金屬和漂白水的氣味來自擦拭過的鐵皮內装和扶把,座位上攤著輾轉多手的早晚報紙。末節車廂左右幌盪劇烈,偶逢有感地震,它還上下蹦跳。 自動門在你背後闔上,電車開動一無遲疑,引拔最大的靜摩擦力,午夜時啓動的音頻偏高,想改變心意跳車的人已來不及,思圖飛飆以提前抵達也不可能。列車穿梭高樓叢林和霓虹陸橋,闖入不出佰尺的暗黑輪廓。城野的晦黯沈寂中,轟隆劃過這列明亮的電車,配達今日的最後一哩承諾。搭掛這快速移動的平臺,感受前進四維空間,忘了鐵軌架在自轉的地球上,相對太陽糸和宇宙的運行,你算得的速度近零,較像螻蟻在公分之間搬挪。 這一夜,電車不寧靜,剛駛經千葉,前節車廂傳來騷動,足音雜沓逐步接近,聽判是有人逐座位在勒索,你眺到一戴帽小廝嚷嚷,另一人肩挑竹刀,估計三分鐘到你跟前。要在費城紐約,掏錢認倒楣,但日本禁槍,要錢沒門兒!你緩緩摘下眼鏡腕錶,循虎克定律聚攏全身幾近佝僂,如壓縮彈簧、待下一瞬間要勁爆最大動能。這時,兩雙髒球鞋已到你座前。 「老哥,一萬圓借使喚,你…」戴帽的小廝嚷道,但他末句話沒吐出,頸首已中你一記驟起的頭錘,巨大的衝量將他撞飛,歪斜坐倒恍惚,看來非咬舌即斷牙。你秒內地堂腿又攻向竹刀男,猛地踹中左膝,他失去平衡向前俯趴,鼻子撞進鐵扶把,顏面才重摔地板,他的口鼻汨出鮮血。你突襲快攻,三秒間得手,使一個有苦叫不出,另一個哇哇呻吟。你左膝仍蓄勢,他們若敢掏口袋拿扁鑽什麼的,可再扣擊頭部。 一位眼熟的乘客急走過來,他頷首微笑道:「您好,我叫藤井,久仰,謝謝。」你們常照面但從沒交談過,你回道:「您也好,我是K。」藤井欠個腰致意,就去拾起地上的集錢袋,拿給其他人取回各自的紙幣手機。好不容易電車停靠勝浦站,「滾吧。」你低聲道,兩個潑皮踉蹌下車,你用報紙覆蓋那小攤血跡,待會兒讓清掃人員自去想像。 你這刻頭頂腫疼,受到干擾前的浪漫心情再接續不上。不旋踵,列車駛進縣郊星野,撇鐵輪逐站丟人,夜急行軍的終點在目。再幾個小時新一天開張,司晨公雞將醒待鳴,發條又得重新上緊。文明短暫中場,「浮士德的魔鬼」守護了另一個夜晚,現可回籠瞌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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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