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會客室的沙發上才坐一會，一個著制服的小姐走了出來：
「是林先生嗎？我是總經理秘書，請跟我來。」
拜訪玉玲，只有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就是嘗試挽回她和克立的婚姻。

秘書小姐領著我經過一片片淡紫色的牆，和牆上一幅幅打著柔和燈光的現代畫，在偌大的辦公室裡穿梭前行，讓我宛若置身畫廊。

克立是我大學同學兼室友，從大學同班、當兵同梯、出國各自攻讀學位到最後都定居灣區，二十年以上的交情了。克立優秀而謙虛，從高中時代就是全國性科技獎的得主。平日雖不茍言笑，待人卻親切誠懇。我看著他追同屆但年齡稍大的玉玲，從開始就平順圓滿，兩情相悅，克立剛退伍就決定結婚，在火車站前希爾頓請客。當晚我們逼新郎吻新娘，玉玲嬌羞偏頭吃ＮＧ的情景，二十多年後還歷歷在目。

我們終於停在角落的總經理室門口。秘書敲門之後又退出來，告訴我總經理正在接一通大客戶的電話，要我到隔壁會議室等她。

我邊喝著咖啡，邊瀏覽著牆上的獎牌和玉玲與客戶員工的照片。她臉上洋溢的自信與風采，很難想像八年前她初到我公司上班時，還是一個青澀懵懂的家庭主婦。

那時我剛開始創業，一邊上班一邊代理國內同學生產的掃描器產品。為了要有一個隨時能接電話，聯絡大小事情的總管，想到玉玲做家事能幹而且對做生意有興趣，就和克立商量請她幫忙。考量到還有一對兒女要照顧，克立對她部分時間到我那上班並不反對，倒講了一句語重心長的話：「她要的，擋也擋不住。」

玉玲學地很快，從不知道怎麼用電腦寫商業書信，看不懂產品規格開始摸索，一兩個月下來已經得心應手，能和客戶用英文侃侃而談了。然而掃描器產品不好賣，我的生意始終沒有起色，勉強撐了一陣子，得不到廠商支持只有關門。在結束營業前我介紹她到一家多媒體公司應徵總經理助理，那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玉玲終於出現了。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她儼然一派女企業家的架式，職業性地和我握手。我慌忙站起，時空的錯亂和角色的混淆令我不知所措。她微笑地望著我，自然也早猜透我的來意。

草草寒喧之後，她很快切入正題：「克立要妳來的？」
「是的 ─ 也不全是。」
她等我把話說清楚。
「克立只想確定妳是否已決定，而我卻想，除了帶妳的話回去之外，也許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回。」
「挽回？」她冷漠地笑了笑，「只有時光倒流，讓所有的事都沒發生過，才能挽回。」
「倒流到什麼時候？」
「到八年前你剛僱我的時候。」

如果當時沒有僱她，我相信八年之後她還是一個能幹賢慧的家庭主婦，這家公司以及近百名員工根本不會存在。還記得克立曾在玉玲新公司上班之後謝我，說如果當初沒有在我的小公司磨練，她在新公司不可能受到總經理的賞識。

在新公司裡十分忙碌，忙到家庭和事業不能兼顧的程度。家事沒人做，孩子課業沒人督導。在克立的抗議兼威脅之下，玉玲終於很不情願地辭去了工作，重新變回每天洗衣燒飯，接送小孩上下學的典型家庭主婦。據說為了接下她的工作，總經理請了三個人。

從炫爛歸於平淡沒多久，她的機會又來了。原公司的同事知道她的能力，找她合資經營一家新公司，代理原公司的產品。起初規模小，只敢在家裡經營，僱個小弟送貨。誰想到多媒體產品市場突然當紅，業務量呈爆發性成長，再加上原公司的大力奧援，玉玲的公司快速擴充成灣區炙手可熱的企業之一，完全出乎週遭所有人的意料。克立也考慮要辭去他原來的高薪工作，專職幫助玉玲經營這家公司了。

而就在他倆被成功衝昏頭的時候，一個看似不大的問題卻悄悄出現在兩人之間。

生意越做越大，玉玲需要接觸的人也越來越多，客戶，夥伴，職員，三教九流，牛鬼蛇神全到齊了。她需要應付的社交場合越來越複雜，家庭和夫妻生活也就越受擠壓。成功賺錢所付出的代價，克立不會不知道，但當自己開著新買的賓士轎車下班回家之後，突然面對一個交際花般神出鬼沒的太太，和三餐生活沒人管的孩子們，他開始懷疑這真是他倆當初所要的。

他想勸玉玲還是以家庭為重，事業大到某種程度就請專人來管理。玉玲也不是不同意，但以她凡事追求完美的個性，把好不容易建立的基礎就這樣交出去還真難捨。日復一日，情況只有繼續變糟。更糟的是，當克立正苦思不得其解時，又出現了一個疑似第三者的李志強。

志強是玉玲原公司的經理，玉玲公司的成立他幫了很大的忙。從貨源價格的優惠，情資的提供，到客戶的介紹，志強儼然成為新公司幕後的推手和地下軍師。看著公司業務蒸蒸日上，克立沒有理由不感激他這個顧問。但是令克立不安的，是玉玲每次提到這個還是單身的俊男時眉飛色舞的表情，和他給玉玲的電話經常被志強的插撥切斷。當克立陪著小孩在家唸書得時候，玉玲卻經常和志強一齊晚餐，在公司待到三更半夜。雖然玉玲多次澄清只為公事，但我知道一向多疑的克立，是不可能輕易接受這樣的說辭的。

「是因為志強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是！」她斬釘截鐵地冷笑著：「克立以為是，其實那只是藉口。」
「藉口？」
「他的大男人主義。」
沉默尷尬地擋在玉玲和我中間。
「告訴他，沒有第三者。志強很不錯，但問題還是我和他。」

我感到難以轉圜，只有起身告退。

「倒真該謝謝你。當年沒有你的提攜，我不會有今天。」握手的時候她這麼說。我苦笑著，猜不透這句誠懇卻冰冷的話後面真正的涵義。

我的造訪無功而退之後不久，玉玲和克立終於離婚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腦海裡盤旋的，盡是他兩新婚之夜同學們胡鬧要看好戲的情景，以及他第一天到我公司上班時那份徬徨而興奮的模樣。

克立不久之後失去聯絡，據說遠走中國，和友人在四川共同創辦了一家軟件公司，成績相當不錯。一對兒女跟著媽媽，也進了很好的大學。

志強和她的發展我不得而知，據說同學聚會時曾帶男朋友參加過，這個男朋友是誰就不得而知。我倒在最近的一次同學會見到玉玲單獨出現，四十多歲的人了打扮裝束像個辣妹，身材比以前更為玲瓏，皮膚也保養的猶勝當年。有同學還開玩笑的說如果太座不在場，真想追她。

我靜靜地坐在角落，看著意氣風發的玉玲，想到遠走他鄉的克立，以及多年前我到底對他們的婚姻和家庭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