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天收到多少封陌生人的電郵？怎麼處理？當做垃圾集體屠殺，還是置之不理？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迷路的，極重要的信件？

因為忙也因為懶，我的電郵信箱已經三個月沒整理了。幾天前重新依送件人姓名排序，才發現有一個叫克立的人送了我六、七封信，每隔一兩週一封。此人我不認識，但從標題看來也不像垃圾郵件，好奇心驅使下，我打開了第一封。

芳芳：
我終於找到妳了，失散了十九年的朋友。這幾個禮拜我在網站上不斷搜尋，用你的姓名、生日、學校甚至嗜好，我終於找到了妳的電郵地址，以及妳的近況。多年不見，原來你已經是堂堂電視公司的編劇，而屢奪大獎的『秉燭夜談』系列節目劇本居然是妳編的，真是恭喜。
我大學畢業後當兵出國，一轉眼十四年過去了。故鄉的呼喚終於讓我決心回國服務，現在新竹一家電子公司上班，工作忙碌而充滿了挑戰，對仍然單身的我倒挺適合的。
妳的近況如何？結婚了嗎？有幾個小孩，多大了？有空回信好嗎？或者告訴我妳的電話號碼。

克立
4月17日

幾乎三個月前了，怎麼會落到我手上，是惡作劇嗎？為保險起見，我簡短回信，告訴他地址弄錯，要他更正再寄。
好奇地打開第二封。

芳芳：
一直沒收到妳的回信，想必妳的工作實在繁忙。沒關係，只要不是不理我就好了。
二十一年前當我們認識時還都是高中生，每天趕火車上下學，一節節的火車廂就變成我們的生活天地。在搖晃的日光燈下人人手上都握著一本書，國英數理的居多，看新潮文庫討論新詩小說的則是異數。佛洛依德、卡夫卡和禪宗對我們似乎比大專聯考考前猜題還重要。
還記得當時彼此寫信需要在信的稱謂上造假，內容也要加密，以免被家長們起疑。在聯考壓力和父母監視下小心翼翼築起的關係，妳是妹妹，我是哥哥。
只是後來哥哥改變主意想追妹妹，妹妹生氣就再也不理哥哥了。
妹妹還在生氣嗎？

克立
4月25日

這傢伙怎麼不嘗試用其他方法連絡呢？真是死腦筋！
我的回覆已經被退了回來：帳號不存在，無法投遞。
迫不及待地打開第三封。

芳芳：
仍然沒有收到妳的回信，我知道妳還在生我的氣。這麼多年不見，我仍然了解妳的脾氣。我當時傷害妳太深，在妳對人際關係厭煩，只想要一個真正知心的大哥的時候，我卻辜負妳的期待，一心只想追求妳。多年之後我重讀妳當我妹妹的時候寫給我的信，信中那種終於找到可以談心對象的興奮和期待的語氣，使我羞紅了臉。很後悔當時執意要改變關係，即使妳事先已警告我沒有希望，我還強辯說：『我們明明知道自己將來會死，為什麼現在還活著？』讓妳勉強同意了幾天。

事實證明新關係在兩個高中生之間沒持續幾天就結束，妳在爽約之後在電話上告訴我妳不再理我我，從此我們失去了聯繫，直到現在。

芳芳，請回信好嗎，罵兩句也好呀。

P.S. 其實我可以打電話到妳公司找妳，但我覺得如果不是妳親口給我的，我寧可不要。

克立
５月５日

我查看了收信人地址，仔細比對還真是我的，收信人名稱完全一 樣。但當我逐字審視網域，才發現我的網域名稱有兩個Ｌ和一個Ｏ，如果用小寫他們和數字１和０是極難分辨的。要是他想寄去的網域恰好和我的網域雷同，除了其中有Ｌ是１，或Ｏ是０，那的確可能寄錯。

芳芳：
還記得Ｔ學院圖書館嗎，那是我們高中精神食糧的主要來源，也是約妳見面的好地方。唯一的缺陷就是閱覽室不能說話，要對剛還的小說高談擴論就得出去，到對面冰果室再談。
今天心血來潮，下班後特地轉來這看看。圖書館依舊，周遭環境可是大為改觀了。突兀的大廈森林裡，冰果室和當時的妳我一同消失了。雨中我在圖書館門口佇立良久，想起十多年前我也曾這樣等妳。可是，今天的妳會出現嗎？

克立
５月１２日

芳芳：
翻開以前的日記，證明記憶裡５月２４日是妳生日沒錯，先祝妳生日快樂！
如果妳有時間，我能否約妳當日下班後在Ｒ圓環附近的Ｊ書店見面，６點半會不會太早？想想上一次我們在這碰頭是甚麼時候了！圖書館借不到的新書，我們總希望能在這站著看完。窮學生嘛。事實上，自從妳不理我了之後，我還常獨自一人來過這好幾次，希望能和妳不期而遇，但不幸都落空了。這次正式邀請，無論如何都請賞臉，別令我再度失望喔。逛完書店之後，我們再去附近的X西餐廳吃飯慶生如何？

克立
５月１７日

５月２４日？現在都七月了，誰會赴約呢？

芳芳：
昨晚在Ｊ書店等到１０點半，都打烊了還沒等到妳，大概是有其他約會吧。生日嘛，這也難怪。等不到妳之後，我獨自回到家鄉的吊橋去散步，那個妳告訴我童年時常去的地方，不能否認我希望妳奇蹟般出現。
必須承認曾對妳撒謊。我在半年前就查出妳的電郵地址了，但我一直不敢打擾妳，直到一個月前。原因是如果我再不鼓足勇氣，一切可能都會太晚。芳芳，醫生告訴我，癌細胞已擴散全身，可能撐不了多久。如果有什麼遺憾要趕緊彌補，趁來的及的時候。
妳還在生我的氣嗎？

克立
５月２５日

芳芳：
當妳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我已將這封電郵設定時間，所以它還是會在妳我認識的二十一週年被送出去。只是，芳芳，妳可能不需要回了。
感謝妳在我短暫的三十八年的歲月裡當過我知心的朋友和我的妹妹，我也確信我們的心靈曾完全交流過。雖然妳後來做了離開的決定，我仍然視這段時光為今生最珍貴的感情。大學生活及出國多年，我也交過一些女朋友，但她們都無法和妳相提並論，這也是我一直單身的原因。
原本想在臨走之前看妳一眼，後來想想這樣做只會增加妳的痛苦，那我豈不又太自私了一次？這麼看來，妳決定避不見面，徹底忘記過去，其實是明智的。
祝福妳，以及妳所關懷的人，我們來生再會了！

克立
６月１４日

今天已經是７月１２日，距最後一封電郵已一個月。我慌忙通知我的ＩＳＰ，請他們查出寄信人的資料。他們很快就把我轉到寄信人的ＩＳＰ，而後者也立刻告訴我這個帳號已在兩週前關閉了。

我嘗試把些信寄給芳芳，但實在很難猜測她真正的電郵地址。在幾次的嘗試錯誤之後，我想了想，還是讓錯誤變成錯誤。就像克立在最後一封信所說，何必再增加她的痛苦呢。

只是惋惜這個死腦筋克立，完全墜入自己的幻想世界而不自知。天知道，如果當初克立沒有粗心地把１和０弄成Ｌ和Ｏ，也許芳芳的及時出現可以至少讓他離開地快樂一些。誰教Ｌ和Ｏ是他所最嚮往的，Love的前兩個字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