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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的朋友
2010/01/16 14:13:56瀏覽435|回應1|推薦4

那天是平凡的早晨,父親的一通電話打亂了我們早已底定木柵一日遊計畫。與父親通話時,隱約感覺背上傳來陣陣的刺痛。轉頭後才發現,原來是女兒跟她媽媽犀利如劍的眼神,一劍劍刺入我那長滿粉刺的背上。他們知道,我又要黃牛了。我這才想起來,早在一個星期前,父親就提醒我大伯的生日,全家族的人都要出席。

我們整裝驅車南下,因為擺了我家那兩隻母老虎一道,一路上氣氛就不大好,我也索性不說話,以免掃到颱風尾。車愈往南下行,氣溫就越熱,我們雖在冷氣空調的車子裡,卻仍會感受到熱浪的襲擊,搞的我背上濕了一片。我看著遠方道路的盡頭,看到了海市蜃樓,那是地面上暖空氣與冷空氣密度不同造成現象,並把握機會對小朋友機會教育,告訴她遠方其實沒有大樓,那只是一個自然折射現象。感覺的出來她的不爽情緒高漲,所以都在敷衍我。因為我黃牛在先,所以只能認栽了。我一路上是充滿不安,總覺得將有事情要發生。卻無法利用目前觀察到的總總跡象做出適當的回應與反擊,這太不像我了。

整整兩個小時後,我們從都市到鄉村,從繁華到沒落,從國道走到鄉林小徑。正準備減速切入那熟悉又陌生的田邊小道前,我叫醒那兩隻睡的像貓一樣溫馴的老虎,要他們補補妝,因為阿嬤家到了。他們擺著臭臉對著我,我只能聳聳肩的表達並希望她們也能了解,其實我也不想回來。

我們已經兩年沒有回來了。自從阿嬤離開我們後,我們再也提不起勁回來這裡,雖然這裡會讓我流淚,會讓我想起阿嬤的地方。我透過車窗看了看周遭的景觀,該在的都還在,沒啥變化。而景色仍依舊,人事卻已全非。阿嬤生前仍可以讓我們家族緊緊擁繫在一起,雖然那時祖產已分家,神主牌獨立祭祀。阿嬤離開後,家族卻不再能隱藏崩裂危機,完整決裂了,大家各走各的路,交流不再熱絡。相信在天堂的阿嬤一定在流淚,卻也放寬心,因為阿嬤這一生已對家族付出太多。近年來的演變,阿嬤也束手無策了。而這就是我們不想淌這混水的原因,那是上一代仍在上演的戲,沒有必要抓我們充當臨時演員。更何況,我根本不會演戲,明明在演武戲,卻真的動手打人。

職業病使然,我把時間控制的恰到好處,回到阿嬤家的時間與父親的約定分秒不差,不會失信。因為我不願意多一秒鐘留在這裏。

而父親見到了我們,還是用那熟悉的眼神看著我,那是責備的眼神,我知道他要告誡我,「你就不能提早一點到嗎?」。所以在父親開口前我就說,「小朋友上車前多喝了點水,上路後有停下來找廁所。耽誤了點時間。」

我突然的先發制人,讓父親遲疑了一下說:「到了就好,大家都在等你們。」我當然知道,我們絕對不是最後一個到的。

阿嬤的房子是明清時期典型的三合院建築,多年的日曬雨淋嚴苛侵蝕,牆上原本朱紅色的磚頭已經退色成暗橘子皮顏色。給人家滄桑以及孤獨的感覺。但是當年阿嬤還在的時候,是充滿笑聲的。

我曾經多次問過父親,三合院是何時蓋好的,有幾年歷史了。但我父親卻未曾明確的告訴我。僅以簡單回答說應該有一兩百年歷史了。那時,我僅能聳聳間表示我已經了解了。但我卻能強烈的感覺,父親內心深處一定隱藏了會讓他傷心的故事,只是他不願意對我們說出。甚至連母親有不能身觸。

一如往常,當我們踏進大廳時(ㄇ字型三合院左右邊俗稱小聽,中間正房就稱大廳),那些古老的藤椅上一定坐滿小朋友,無奈的看著畫面已經略微發黃的電視。其中一個小朋友看到了我,好像看到陌生人。站在電視旁的堂哥出了聲,「你們都不會叫人嗎?」。小朋又才奚落的回應,「叔叔。嬸嬸。」。小朋友們頭也不願抬起。我心想,那是什麼家庭教育。

然而我還是一如往常的表現出長輩精神,大聲回應他們說,「大家好。」情感看似熱絡,其實我一個名字也叫不出來。我和他們身上流著相同血液與姓氏,那卻是我們之間僅存唯二的共同點。除此之外,我們根本沒有交集。我想應該是年紀上有差異,或是現在的年輕人沈溺網路世界後,做人基本道理已經退化了。搞不好在大馬路上走時不小心看了他們一眼,還會遭他們一陣毒打。

「大家都在等你們呢?」父親說。

我們加快了腳步穿過那老舊陰暗的走廊,直接往餐廳的方向前進。老婆也跟著我過去,但女兒卻怎麼苦口婆心開導也不願意留在客廳,跟她的堂哥堂姊一起看電視。應該是不熟吧,或是現在電視撥的不是海綿寶寶。

老家的客廳,還是保留了那張四十年歷史的大圓桌,足夠坐滿十二個大男。除了爺爺及大伯已經就座外,其他的伯伯叔叔及堂哥都還在觀望。我們真是一個封建的大家庭啊。

農業年代,男丁是不可少的。家家戶戶除了生產報國還是生產報國,家裡沒有生個十個八個下一代,那是會苦死的。我們家當然也不意外。阿嬤生了八個小孩,男丁六個,女孩兩個。除了三伯年幼時溺死於溪底外,也不免送了一個姑姑當童養媳,另一個姑姑直接過戶給家境較好家庭撫養。多年後,我多的一個乾爹,跟兩個幾乎不往來的姑姑。

封建家庭中,大伯的地位與爺爺是平起平坐的,對我父親來說,那比父親還要親。父親稱呼爺爺是不免傳統的尊稱『阿叔』,但對大伯就戰戰兢兢的說聲『大哥』。所以,我對大伯也較敬畏三分,對爺爺就可以開玩笑。

大伯看到我進客廳就說,「手去洗一洗,吃飯了。」

我無意間瞄到牆上那發黃的時鐘,十一點五十五分。心想,時間控制的剛剛好,分秒不差。但我還是必須為晚到道聲抱歉,尊敬的對大伯說,「大伯。小朋友上車前多喝了點水,上路後有停下來找廁所。耽誤了點時間。」天啊,真的不喜歡這種古老的封建。卻也發現自己對小朋友的教育也是,長輩沒上桌前,小朋友是不可以先吃飯的。

「沒關係,到了就好。」大伯笑笑的說,「大家坐,大家坐。」

長輩們開始像導彈似的自動引導進入瞄準的目標,準確的坐到自己應坐的座位。爺爺的左邊是大伯,大伯的左邊是二伯,父親座在爺爺旁邊,大叔則坐在二伯旁邊,小叔當然就須坐在父親的右邊座位。而我們這一代的就比較隨性的補滿其他的座位。卻只有長男可以上桌,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但我想其他人卻慶幸可以遠離這場氣氛風暴吧。

那我老婆及其他的女人呢?當然只能往廚房裡走。真是封建啊,難怪她們都不想回來。

「阿笑,啤酒拿來。」大伯說。

她是我大伯母,是童養媳,嫁給大伯已經六十年了。她從不認為人生是幸福的,直到阿嬤兩年前去逝後才享受人生。其實我們這一代的小孩仍然搞不清楚上一代的家族恩怨情仇為何,僅知道當大人們開始互道長短或高來高去時就會躲的遠遠的。不淌混水就不淌混水。

大伯母從不會給我們好眼色,當然這次也不會放過。她從冰箱拿了兩瓶冰涼的金牌啤酒,放在餐桌上時重重發出聲響,是故意的。我沒放心上,因為不是第一次,也覺不會是最後一次。我最喜歡喝台啤的金牌系列,那不會有原味台啤的苦味,也沒有MINE那樣的清淡。

大伯看了看伯母後生氣的說,「兩瓶,妳沒看到現在幾個人嗎?」

「喝不夠,自己去拿。」伯母開始抱怨的說,「從一大早就忙到現在,你們都只負責吃喝。要喝自己去拿。」

「今天是我生日,妳這是幹什麼?」大伯的脖子血管突然浮現,額頭也已經漲紅。

「爸,沒關係啦。我再去拿,媽今天為了準備這餐也夠辛苦的。今天生日,別氣了。」堂哥趕快介入緩緩場,避免整個氣氛搞僵。

「大哥,對啦,大嫂今天很辛苦。妳別生氣啦。」小叔搶著說話,他是家族裡嘴巴最甜的。並且小叔的年紀與堂哥差異不多,所以大伯把他當兒子養。「大嫂,辛苦了,妳也一起來吃飯啦。今天妳最辛苦了。」

「妳看,還是阿園最貼心。」大伯母臉上有了笑容,但卻明顯的皮笑肉不笑,看的很不舒服。桌上菜餚雖然豐富,卻需要在人情世故的壓力中品嚐,我想,那一定不是好滋味。真想逃離。

就在同時間,遠方隱約傳來嗚嗚的風聲,我們都聽到了,心理覺得那悶。但沒多久,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我們才驚覺,那是人哭的聲音,是那種很悲慘的哭聲。我心裏想著『好樣的,今天什麼日子,居然有人跑來鬧場。但卻有精采。』

『那是哭聲是不是?』大伯也聽到了。

『這是什麼回事,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來鬧場的嗎?』堂哥氣沖沖的說著就站了起來,一副準備幹架的樣子。

逮到離開飯桌的機會,我就自告奮勇提出,我要先出去看看。長輩們沒有阻攔。

當我快步趕到三合院門口時,卻被那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那淒慘的哭聲是來自於一位與大伯年齡相仿的老先生,已經哭悼癱軟正被兩位年輕人攙扶才有辦法步履蹣跚的前進。那兩位年輕人應該是後代吧,同時也默默的掉眼淚。老人家的後方跟著至少十個人,其中有位老婦人,正用手巾緩緩的擦拭著眼淚,我想她應該是那老先生的牽手吧。

我靠近他們,並對其中一位年輕人詢問是否需要協助。

年輕人擦拭眼淚後說:『我爺爺堅持今天要回來這裡,祝賀我們家族恩人壽辰。他已經行動不便了,堅持今天一定要來,又不肯坐輪椅,一定要走的進來。』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恩人是誰。並且既然堅持要用走的,有就沒有坐的必要。我也不必跟他們客套。

『請問要如何稱呼?』我問問那年輕人。

『我爺爺叫阿三,王阿三。』

我快步回去通報,並告訴大伯外面的狀況,當我告訴他那哭泣老人名字時,他手上的杯子卻突然的掉落地面,摔個粉碎,驚動了我們大家。

大家都嚇到了,我卻注意到大伯那乾澀的眼睛突然濕潤,並進一步的氾濫成災。怎麼連大伯都哭起來了。

大伯咆嘯的哭聲大到連剛才氣呼呼的大伯母都從廚房跑出來看。大伯母傻住了,她以為是剛才啤酒事件讓大伯不高興。我告訴大伯母有一位阿三來找他。沒想到,我才語落,連大伯母都哭起來了。

一群老人哭成一團,這是怎麼回事。

事後,從父親的轉述才明瞭,那真是美麗又動人的故事。

父親說,在那有一餐沒有一餐的五十年前,阿三伯跟大伯借了十萬元後就失蹤了,直到大伯七十歲壽辰才出現。他們是從小的玩伴,一起在烈日下農務,一起溪邊遊憩,一起睡覺並且一同接受爺爺酒後的毒打。

父親說,大伯與阿三伯的感情遠比與他們幾個兄弟還要親。他們常常吃味。連童養媳的伯母都曾懷疑大伯的性向有問題。他們長大後,大伯接承衣缽,終日農務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小康家庭養活家族大小。而阿三伯則離開農庄,去了大都市與他父親學習經商。就此失聯。

幾年後,阿三伯突然回鄉,神祕的回鄉。幾天後,大伯突然陷入天人交戰。阿三伯跟他調頭寸,在那年代是一筆很大的錢。那筆錢是大伯辛苦存下,準備給伯母名門正娶用的。並在阿三伯再三保證下,大伯借出十萬塊。那巨大的十萬塊。誤他近五十年的十萬塊。

阿三伯背棄的他曾經的保證,大伯也苦等那石沈大海的十萬塊。我們家族的生活更陷入的難堪及窘境,直接的導致兩個姑姑過繼給其他家族撫養,造成的多年後的家庭失和。

而這一切將在兩位老人家相擁哭泣中獲得釋放。

阿三伯用顫抖的聲音說:『如果當年沒有那筆錢,生意失敗的父親就會上吊自殺,我也會失去父親,失去整個家,我可能也活不下去。如果沒有那筆救命的錢,就沒有今天的我。』

阿三伯又說:『你看看後面那些人,你是他們的恩人,你是他們的菩薩,因為有你才有他們啊。』

當時每個人都動容。大伯也流淚不止。我雖猜不出大伯心理的想法,是怨恨還是原諒。但我寧願相信,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其他人的菩薩。每個人的所作所為,都會影響每個人,每個人都具備改變世界的能力,每個人都可以改變世界。

這幾年,在生活上,事業上曾碰過諸多瓶頸,但總會想起當時那兩老人相擁哭泣的畫面及父親告訴我的故事。我相信,我可以突破它,克服它,戰勝它。我終相信,我的所作所為都將改變我周遭事務,改變我的朋友,甚至改變許多不曾謀面朋友的命運。

大家都可以做好事,不管你是否出至於不願意。

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世界。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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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Ryan1785&aid=3692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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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06 16:26
看你的文章就像在看小說...篇篇都是故事..我一直都以為,當工程師的都很死腦筋,..想不到你也有這麼軟性的一面..才能寫出這樣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