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住邊間，沿屋是L型院子。客廳推紗門出去有一路栽植七里香右彎到紅門的步道；左邊是葡萄藤，濃密枝枒下在炎熱日頭時是哥哥們玩彈珠的好地方，地上因而有深淺手畫三角形。晚上月光透過棚架灑下細碎光影，我和玩伴幻想是仙女，盡情舞動追逐。颱風來時，十幾歲的哥姊們披上雨衣搶救葡萄，只能躲在屋裡的我，巴不得能幫上忙。

               風雨後，媽媽把搶收的葡萄泡在大玻璃瓶裡，封好放櫥櫃下；好久都不打開。在好多個無人午後，我忍不住使勁兒旋開瓶蓋，偷嘗那有我一半身高瓶子的琥珀汁液。每回一小口的酸甜微醺叫人上癮！媽媽某天大喝一聲：『怎麼酒變這麼少？』我才止住。

               葡萄藤再左彎過去是長形廣場，爸爸訂了木板牆和門，好圈住放養的紅頭鴨和鵝，牠們真會追人，所以我都遠遠躲著。廣場到底是架在廚房對面水溝上的雞籠，雞屎就直接排到水溝裡。這50公分寬水溝沿著紅磚牆圍繞著，玩殺刀時我們把跳過水溝當『出國』，結界一般站在國外笑看國內廝殺；夏天時捲起褲管，水溝另一頭攔紗網來補大肚魚好餵雞。上小學後，媽媽分派我切菜餵雞，就剁剁剁，翻過菜來覆過去，背上九九乘法和ㄅㄆㄇ。最喜歡聽母雞下蛋後奇怪的叫聲，衝過去看牠的新鮮蛋，溫熱熱捧手上好獻寶。有時雞打盹兒了、不吃飼料了，得幫忙抓住病雞，讓大人用香點薰牠身上痘疣。

     水溝兩邊種了果樹：番石榴、橘子、枇杷、番茄、桃子樹，大都因沒有施肥而長的瘦小，唯獨幾株番石榴：紅心、白心、葫蘆型，碩果累累。據說是大哥把吃剩番石榴隨手往院子一丟，就茂然長成。暑假裡哥哥們爬上樹採番石榴，我和姊姊在樹下張著裙子傘接著。那紅心的又自有一種特殊氣味；近幾年走在淡水，老遠就聞到那熱烘烘土味香氣，站在攤前用力深嗅，彷彿又回到童年！

    那時紅磚圍牆，愛插玻璃瓶碎片防小偷，怎知有一日竟傷到爬樹採擷的二哥！當時聽到他緊張大叫，然後媽媽倉皇呼喊，我跑出來時看到一路鮮血，二哥後來手腕內側留下蜈蚣一樣白疤。他並不在意，這15年來，再也看不到那道疤，因為二哥已壯年辭世，離開我們。

    後來水溝填上水泥蓋子，長形廣場變成哥哥們的籃球場；雞籠拆了，夏天黃昏擺在廚房門口的凳子就是呼呼吸喝綠豆稀飯的餐桌，配上媽媽現烙蔥油餅真是絕配！媽媽髮沾麵粉星子、圓凸肚子圍了圍裙，頂著案版忙碌張羅成為腦海中永遠的畫面。

    再過幾年，竄高樹欉引來大量蚊子，院子裡幾乎不能站人，於是樹被砍了，院子全鋪上水泥。媽媽不久後中風，由臥房抬出了院子，離開人世。爸爸父兼母職，要上班要煮中饋，年底還把汽油桶底端放稻穀、橘子皮，架入醃好的五花肉，點起火煙在院子裏燻臘肉，那游絲在潮濕空氣中的薰香味，叫人肚里饞蟲大動！薰了兩日多，晾在院子簷下吹風；三哥由寄宿學校返家，最愛鵠立著挑臘肉上的白色小蛆，三哥後來遠赴國外，兄妹要見面也不易！

    感恩那方院子帶來的歡樂童年，幾十年後仍鮮活在我腦中夢裡，引人回到再也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