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美四年,兩年前我考上助理護士執照,在安養院工作。一日清晨,聽完交接報告,走向第一位老人的房間,門裡黑沉死寂,一股無名壓力沉重襲來,就是抬不起腳,跨不進去。同組的老外同事衝進去,我只得跟進,聽到同事說:「蘇珊死了!」那是第一次面對非親人的死亡,沒有時間害怕,只感受到無比陰鬱的死亡氣息。
落日長廊裡,四處尋找該吃藥的珍妮老太太,匆忙穿過餐廳,繞過打瞌睡的老人,終於在洗衣房找到想幫忙摺被單的珍妮,不禁心疼地上前摟住她。自己的母親要是還活著,不也是這般年紀嗎?珍妮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問我:「妳冷嗎?」一邊幫我把捲起的袖子往下拉,心裡不由得一陣熱,漫遊症的老太太,竟讓人感受到母愛的溫暖。
老人院裡,有電影院、撞球室、美容院、健身房,除了美容院偶爾稍有人氣外,那在城市裡應使人趨之若鶩的娛樂設施,在這只有厚重的地毯靜靜陪伴;挑高大廳閃耀著透亮水晶燈,讓人想到豪華飯店,簇擁著衣香鬢影的人潮,而這裡卻橫豎擺放著各式助行器、枴杖。
曾是高中校長的強尼,已屆耄耋,扶他坐下時,他微笑點頭稱謝,謙遜有禮的風範,梳理整齊的一頭銀髮,讓我想到自己的父親,父親往生前,仍不忘和醫護人員道謝,深怕麻煩旁人;行年漸長,愈發思念雙親,多想再好好擁抱他們。所幸,在工作中,時時看到雙親慈祥身影,雖是中外形貌有別,但那和藹的眼眸,理解的微笑,是一樣的。
感恩節前,強尼老校長愉悅地叫我去挑禮物,那是他女兒為所有的助理護士準備的,老校長記得我有個小女兒,特別多給一袋。回家放在案頭,我好久都捨不得拿來用。女兒拿到她的那一份,喜悅的像隻百靈鳥。
清晨微光中,八十八歲卻仍愛美的海倫仔細拆下頭髮捲子,她已患第二型阿茲海默症,一天要問好幾次今天是星期幾,每到吃飯時間,會關心地問:「妳有帶足夠的食物嗎?」住在隔壁的克莉絲,常傳出尖聲嘶喊:「救命!救命!」剛開始時,總擔心地前去查看,安然躺在床上的瘦小老太太,原來只是要喝水。她的兒子遠在西岸,只有寄錢過來,克莉絲的眼神,也是空洞的;有天上班前想到是她的生日,冒著小雨買張生日卡送克莉絲。那天,滿臉笑意的她忙著向眾人炫耀:「看,我的生日卡!」
時光,在這裡似乎是靜止了,但是,當有一床被推進電梯,接著警察帶著紀錄簿進來時,人們都心照不宣…。誰也不知道,明天誰又會躺著進電梯,在這終點前的旅途之家,照顧者與被照顧者,都竭力留住一份當下的快樂。那一瞬間的美好,是每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