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過一會兒,正午十二點,就要叫醒她,她床頭仍掛著我去年送給她的東方竹年曆,她好喜歡上面華麗的孔雀,說要寄給德國的女兒看,安娜看到我,會誇張張開缺了 四顆門牙的嘴,大聲喊:「嗨!」伸出溫熱柔軟的手,握住我的,一邊抱怨睡不好,或是誰又偷了她的東西,那多半是她的妄想,我只有微笑點頭。她不要我幫忙, 掙扎從床沿坐起;老外身型壯碩,我的腰、腿都曾工傷過,她執意自己來,我竊喜著。
然後替她準備早餐,鬆餅丟進烤箱,培根放進微波爐,配上咖啡、牛奶,她每次都讚嘆:「好吃的不得了!」招呼她吃藥,點眼藥,擦皮膚軟膏,安娜坐在掛滿金色廚具的牆前,牆中央有幅畫,寫著:「做女王真好!」
她是位善良的女王,不管吃什麼,都會想到我;跟她說我曾受傷過,她心疼皺眉;替她出去寄包裹時,她撐著站不穩的身子,努力幫我把外套帽子戴上,讓我想到,我從未謀面的外婆。
聖 誕節前,她高興展示著新買的同款睡袍、睡衣,上面的枴杖糖、小雪人,和她的笑容一樣可愛!前年聖誕,我陪她去買靴子,左挑右選,安娜選中了一款年輕時髦的 黑白格紋靴,當時我們好怕錢不夠,誰知打折下來,竟然還有找零,我們兩人在Mall裡高興拍手大笑,突然覺得,她彷若我同齡好友。
陪去醫院,做例行抽血時,安娜讓我在旁邊等,一旁護士感嘆說:「她好像只肯讓妳待著,都不讓別人陪!」安娜微笑看我,說:「安妮是我好朋友。」抽血時,她竟像小孩子一樣怕得大叫,叫人難過又好笑。
一星期有三天,安娜兒子幫她訂了護理之家的午飯盒,她常嫌沒味道,拉著我帶她去外面買,有時是漢堡,有時自己做沙拉,或是跟我眨眼睛:「讓我們去吃頓好的!」原來,中餐館的酸辣湯和春捲是她的最愛,吃不完就打包回家,她的冰箱,永遠是滿滿的。
每星期五,要去美容院做頭髮,睡覺前,會用髮夾把額前劉海捲住,曾跟她說,真喜歡她這一頭銀白的髮絲,她高興極了。
她兒子每星期回來一次,替她裝藥盒子,有次帶了養老院的資料給她看,安娜似乎興趣缺缺。我想到帶她去遊車河或逛Mall時,她燦爛的笑容,住在那照表操課的大團體,怎是日日睡到中午、愛新奇玩意兒的她所能容忍?
郵購的目錄又來了,她坐在客廳,一邊吃冰棒,一邊翻閱著,不時傳出讚歎聲,趨前一看,她又看中了一件粉紅花襯衫。
安娜,九十歲,愛美愛笑,有顆不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