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樹，老夢想著種滿園子的樹。光是想像綠蔭點綴藍天的風景，心頭不覺一陣美滋滋。但是棲居公寓房子，陽台頂多只夠擺幾盆花。綠蔭點綴藍天？唉！想起來就揪心。

有一回，陪耷麻一塊到礁溪探望朋友。下了火車，再搭一個鐘頭左右的汽車到達山上的寺廟。人閒，風光好，害我忍不住怨嘆，『天下名山僧先佔』果然一點沒錯！

廟子旁種了三株肉桂樹，兩棵是從阿里山遷移來的本土種，另外一株則是歐洲的舶來品。摘葉子泡茶喝，配上各式糖果餅乾。一邊喝茶一邊談玄說妙，害我再怨再嘆，『世間難比出家人，無憂無慮得安宜』半點沒錯！

住持殷勤請我們品嚐不同的肉桂風味。本土種的肉桂葉片比洋貨小了許多，約三分之一大小，但味道甜潤多了，不像歐洲種那般辛辣。把葉子切成小片，用熱開水沖泡個五分鐘左右，好滋味全逼出來了。我一杯接一杯喝，順手摘不同種的葉子仿傚神農氏親口試嚐。哈！真真好極了！

嘴巴讚好，心裡可不住嘀咕：……咱們也來種棵肉桂樹吧！

回到家後，種樹的念頭始終縈迴不去。婆娘冷哼一聲：『不切實際的奢望！公寓大樓哪來空間？用花盆種肉桂樹？得種多久才養得出足夠你泡茶的葉子？』

我自然不甘示弱，積極爭取種樹的權利：『怎麼個不切實際？找個大一點的花盆，往陽台一放，俺不要求高聳入雲，有枝有葉就成了。古剩先閒說過了：沒有今日的種樹，哪來後日的泡茶？』

縱使我搬出『古剩先閒』作為後盾，婆娘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提議我學樓下的夫人用花盆種韭菜算了。還說韭菜炒蛋，有個響亮的名號，叫做『十道菜』──韭〔九〕菜加一道蛋，不就等於十道了。

這是啥道理！十道菜徹底毀掉我對肉桂茶的憧憬。

不給種樹是不？俺畫樹總行吧。無可奈何之餘，我乾脆畫了一棵樹過過乾癮。

今年初，冬日難得一見的燦爛陽光把我們引到假日花市。一攤逛過一攤，我的眼珠情不自禁被吸引到盆栽區，來回巡視一株株身材曼妙的二葉松、扁柏、甚至九重葛…‥真是的！商家竟然把九重葛的葉子摘掉，塑造成仙風道骨的古董模樣。我的心旌開始動搖。

驀然間，眼前出現一株枝幹滑淨白裡透紅、掛滿嫩紅色葉片的窈窕仙樹，約莫１２０公分高。我的心旌砰砰大搖特搖了。前後逛過一圈，依舊放不下佳人。向老闆娘打聽，這株令我驚豔的樹芳名叫做『八角櫻桃』，又稱『菱果櫻桃』。咋，連名字也如此美麗！我忍不住追問身價。

『十八萬。養了３０年了。』

樹不比荳蔻，越老越美，但『十八萬？！』我故作鎮定，擺出見過世面的大爺模樣。

『真的會結櫻桃？』

『當然會。』

哈，中看又中吃，上哪兒找如此佳人！

老闆娘顯然看穿我的世面後的窮相，自管自去忙活。

十八萬！！夠我吃遍滿漢全席還有零錢天天吃夜市連吃一年！

『神經病！十八萬買一棵樹？公園和山上到處都是樹，比這小櫻桃樹還美的多的是，免費給你看到飽。買什麼樹！被你一碰，必死無疑…‥』

行了行了，俺脆弱的心旌不斷被撕扯揉碎，一沾就成粉末。

２０１０年，難道我不能擁有一株小小的私房樹？難道我註定只能在公園山間四處徘徊思念我的八角櫻桃？仰天長嘯啊，俺！

料想不到，被我視為好哥兒們的小乙不但不婉言安慰，反而說風道涼：『肉桂、二葉松、黃金扁柏、玉山圓柏……當家的徘徊思念的佳人豈止八角櫻桃而已！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求不得苦啊，您！』

有這種好友，俺真的連敵人都不需要了。唉，群芳譜若再添上銀杏、白楊、梧桐、紅楠、再來一棵老橡樹，多麼完滿的大團圓啊。